金玲闻言，纤纤玉指猛地攥紧了茶盘边缘，她一双杏眼圆睁，声音里压着怒意：“这话搪塞了咱们多少年了！那次换季做新衣不是三少爷多做了、就是二小姐多做了的，能不能换点新鲜地借口！你说克扣月钱也就罢了，哪能小姐的吃穿用度都要克扣了一半去的，哼!老虎不发威她们真当咱们是病猫了不是，我找她们理论去——怎么回回都是咱们小姐吃亏！”
银铃急忙上前一把攥住金玲的衣袖，焦急得说：“你别莽撞！”
程嬷嬷脸色一沉斥道：“你这丫头，哪回不是风风火火去，灰头土脸的回？朱氏掌着府里的账本钥匙，咱们就是占着理，又能往哪儿说去？”
她眼角瞥向柳庆芸，语气又缓了几分，却仍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小姐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已经够清苦了，咱们就别添乱了成不？”
金玲被程嬷嬷斥得脚步顿住，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她咬着下唇，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甘与委屈。
为什么小姐要忍？为什么银铃要劝？为什么程嬷嬷也总是退让？难道忍让就能换来安宁吗？可这些年，她们越是退，那些人就越是步步紧逼——克扣月例、削减用度、连四季衣裳都要被占去一半！难道真要等到小姐出嫁前，连最后一点体面都被蚕食殆尽吗？
柳庆芸望着屋内的三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近来不知怎的，周遭的嘈杂声总让她心头无名火起。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燥意，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两下，待屋内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才缓缓开口。
“金玲～”她的声音轻柔却有些冰凉，“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行事最忌逞口舌之快。旁人稍加扇风，你便急不可耐地引火。”她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金玲涨红的脸，“明知对方什么目的还要往里跳，闹一场除了授人以柄，还能得什么？”
转向银铃时，语气稍缓却更显凝重：“银玲，这些日子你多费心，好好教教她待人接物的分寸、谋定后动的章法，每做一事都要考虑权衡利弊的这些道理，务必要让她知道很多事情靠撒泼是讨不回来的。”
银铃垂首应了声“是”，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不着痕迹地拽了拽金玲的袖口，两人在柳庆芸沉静的目光中欠身退下。
金玲的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细微的声响，像一声未敢出口的呜咽。
柳庆芸的身子突然像抽了筋骨般软下来，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从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声“嗯”裹着疲惫，在寂静的屋里打了个转，便消散在熏香的青烟里。
程嬷嬷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她轻轻收拾起桌面上的茶盏，瓷底与木桌相触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小姐近来...”她斟酌着词句，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老奴瞧着，您这精神头总不大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这些年风里雨里的，还是头一遭见您这般...心神不宁的模样。”
最后一句话尾音拖得极长，在暖阁里荡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随着木门轻轻合拢，屋内霎时静了下来。程嬷嬷老练地将呼吸声敛得极轻。
柳庆芸闻言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了半圈，嘴角牵起一抹倦淡的笑：“是么...”尾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像一片落不进茶盏的茶叶。
程嬷嬷向前倾了倾身子，烛光在她皱纹间流淌：“老奴伺候您这些年，最是清楚。”她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分明，“往日就是天大的火气，您说话也带着三分清明。可方才...”话到此处顿了顿：“那声气里的阴郁，倒像是从骨缝里渗出来地一般。”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一阵穿堂风掠过，将案头的灯花吹得猛地一跳。柳庆芸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忽然觉得那黑影竟比自己还要鲜活几分。
柳庆芸慵懒地伏在桌面上，青丝如瀑散落在上面。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桌上雕花，忽而轻叹一声：“奶娘...”尾音拖得绵长，带着几分娇慵，“我近日总觉心神不宁的，这心里头像是塞了团乱麻。”
说着突然直起身来，素手按着心口，蹙眉道：“更怪的是，心口上总像燃着把火，烧得人...”话音未落，又伏下身去，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长睫轻颤，“连喘口气都觉得灼人。”
程嬷嬷手里忙着：“姑娘这般症状，老奴瞧着...”她略顿了顿，将新掺水的茶盏往柳庆芸手边推了推，“许是入了伏天的缘故。这暑气一蒸，人难免...就像那新焙的茶叶般，再好的性子也是要燥上几分的。”
柳庆芸伏在桌上的青丝如瀑铺散开来，在光下泛着幽幽光泽遮住了她半边倦容，她纤长的睫毛轻颤，唇间溢出一声：“奶娘...”这声呼唤轻若游丝，尾音像极了儿时摔疼却又强忍着泪意时的模样。
说罢，她将脸埋得更深，一双泛红的眼角却泛着盈盈水色。
程嬷嬷心头一紧，她望着眼前单薄的身影，喉头一阵发涩。“我的小姐呀...”这声呼唤在唇齿间辗转了许久，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颤巍巍地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将柳庆芸轻轻揽入怀中，像捧着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那件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在她掌心下微微颤动，程嬷嬷只觉得心尖都跟着发颤，只得用苍老的手掌一遍遍轻抚着小姐瘦削的肩头，仿佛这样就能抚平柳庆芸所有难言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