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终(1 / 1)

晨光刚漫过朱红宫墙的檐角,姜玥桉的发间已簪上了八尾凤钗。

宫女们捧着鎏金妆奁跪成半圆,指尖蘸着珍珠粉轻拍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压不住耳后泛起的红。

铜镜里映出凤冠霞帔的繁复,十二幅绣金裙摆拖在金砖地上,像拖曳着半世的荣华与枷锁。

殿外传来金钲三响,送亲的队伍该动身了。

姜玥桉扶着宫女的手起身时,裙摆上的东珠相撞,碎响里混着远处隐约的驼铃那是随嫁妆一同的商队,带着江南的丝绸与瓷器,要替她在陌生的西域铺就一条回家的路。

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下,孝贤皇后攥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指节泛白。

姜玥桉屈膝跪下时,霞帔的流苏扫过阶石,第一拜磕在金砖上,闷响惊飞了檐角的脊兽旁的白鸽。

“一拜谢父皇母后赐我性命。”她的声音裹在朝露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二拜时,她瞥见父皇藏在龙袍袖中的手正紧紧攥着腰间的玉带,那是当年平定南疆时所得的和田玉,曾被她当成玩具摔出裂痕。

“二拜谢父皇母后教我成人。”泪水终于漫过睫毛,砸在阶前的青苔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第三拜下去,额头几乎贴着冰冷的石面,她听见皇后压抑的哽咽声。

“三拜……愿父皇母后龙体康泰,岁岁无忧。”这句话说得极轻,像怕被风卷走,又像怕说重了,会让这离别更添几分沉重。

起身时,姜玥桉刻意避开皇后通红的眼眶,转身走向那顶八抬大轿。凤冠上的明珠晃得她眼晕,透过垂下的珠帘,她看见母后正抬手去抹眼角,而父皇的背影在晨光里微微佝偻。

那个曾能将她举过头顶的男人,此刻连挺直脊梁都显得费力。

轿帘落下的瞬间,她终于抬手按住了颤抖的唇。指尖触到凤冠上冰凉的凤凰喙,才惊觉泪水早已浸透了衣领。

送亲的队伍开始移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着远处的驼铃,一下下,朝着没有归途的方向。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忽然变得清晰,姜玥桉掀起的纱帘一角,漏进半街的晨光。她本想看看熟悉的朱雀大街,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长街两侧的茶肆酒楼早已歇业,连平日里推车叫卖的小贩都不见了踪影,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宫墙根一直铺到街的尽头,像两堵沉默的人墙。

凤冠上的珍珠垂在眼前,晃得她眼晕,却挡不住那些攒动的头颅。

穿锦缎的公子哥儿摘下了腰间的玉佩,赤着脚的孩童被爹娘按在怀里,鬓角染霜的老丈拄着拐杖,指尖在粗糙的木头上掐出深深的痕。

没有人说话,连风吹过幡旗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只有无数双眼睛追着马车移动,水汽在晨光里氤氲成一片朦胧。

“公主一定要保重啊!”

老妇人的哭声像枚火星,猝不及防落在油锅里。姜玥桉循声望去,见街角的老茶婆正被邻人搀扶着,佝偻的脊背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那是她幼时偷溜出宫,总塞给她桂花糕的阿婆。

“公主珍重!”

不知是谁接了声,紧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起初是细碎的哽咽,渐渐汇成震耳的潮声。

穿粗布短打的汉子们挺直了脊梁,却在开口时红了眼眶;梳双丫髻的姑娘们用帕子捂着脸,字句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突然,前排有人“咚”地跪了下去

像是一道无声的号令,长街两侧的人影齐刷刷矮了下去。

绸缎裙摆扫过地面的窸窣,粗布裤子摩擦青石板的钝响,还有孩童被大人按着磕头时的闷哼,混在一起织成一张沉甸甸的网,兜在马车驶过的轨迹上。

姜玥桉猛地松开纱帘,指尖在冰凉的帘钩上掐出月牙印。

凤冠的重量骤然压得她脖颈发酸,那些平日里听腻了的“和亲安邦”“公主大义”,此刻都化作长街上此起彼伏的“珍重”,砸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幼时随父皇南巡,曾在城墙上看见抵御外敌的士兵列阵而过,那时百姓也是这样跪迎,只是那时的欢呼声里没有泪。

马车驶过街尾的石拱桥时,她最后掀了一次帘。

夕阳正斜斜地铺在长街上,那些跪着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无数株扎根在故土上的芦苇,目送着她这叶孤舟,漂向茫茫无际的远方。

车轮碾过桥头的石缝,发出“咯噔”一声轻响,姜玥桉缓缓靠回轿壁,任由凤冠上的步摇垂落,遮住了早已湿透的衣襟。

原来所谓一身抵百万兵,从来不是因为她是大梁公主,而是这长街上每一滴落在故土上的泪,都比刀剑更重。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那句。

“大梁公主和亲,一身可抵百万兵。”

城门的铜环在晨风中轻轻晃荡,发出沉闷的嗡鸣。姜玥桉扶着侍女的手踏上城外的青石板,凤冠的流苏扫过城门上斑驳的砖纹,像在数着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刻痕。她仰头望了眼悬在城楼上的“永宁门”匾额,忽然觉得这三个字烫得人眼疼。风卷着远处草原的气息掠过来,带着砂砾的粗粝,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那里绣着一朵小小的江南水莲,是临行前杨语柠偷偷塞给她的。

小树林里的露水还没干透,沾在林锦哲的玄色衣袍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深色。他望着送亲队伍扬起的烟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年上元节姜玥桉亲手编的络子系着的。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时,杨语柠已经站在身后,素白的手里捏着个素笺封着的信封,还有枚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

“站在小树林里干啥。”杨语柠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意,目光扫过他鬓角沾着的草屑——昨夜策马赶回,定是没来得及打理。

林锦哲睨她一眼,语气硬邦邦的:“你来干啥。”

杨语柠没接话,只是把东西往前递了递。信封上没有落款,却能看出字迹被摩挲得发皱,平安符的边角绣着半朵并蒂莲,是她求的。“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来送她。”她说这话时,望着远处缓缓移动的队伍,凤冠霞帔的一角偶尔从轿帘缝隙里露出来,像团燃烧的火焰,烧得人眼睛发涩。

林锦哲接过东西时,指尖微颤,将信封和平安符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衣襟里,那里还藏着半块去年中秋她没吃完的桂花糕,早已硬得像块石头。

“别让其他人知道我回来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目光始终没离开那顶八抬大轿。

话音刚落,送亲队伍的銮铃便响了过来。轿子里的姜玥桉正轻轻掀着纱帘,凤钗的金尾在晨光里闪了闪。

她的目光像只受惊的鸟,在道旁的树影里急切地掠过,掠过弯腰侍弄菜畦的老农,掠过趴在牛背上打盹的孩童,最终还是落回那片晃眼的明黄与赤红里。指尖攥着的帕子上,绣着的长安街景正被泪水一点点晕开。

杨语柠忽然往斜后方瞥了眼,那里的树影深处,一个黑衣人正悄无声息地跟着队伍,腰间悬着柄没有鞘的短刀,刀身在叶隙里偶尔闪过冷光。“那男的你派来的吧?”她问这话时,语气里终于有了点松动。

林锦哲没回头,只是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喉结动了动:“嗯,走了。”

两人转身没入树林时,正撞见送亲队伍扬起的第三阵烟尘。

姜玥桉放下纱帘的瞬间,似乎瞥见树影里闪过一抹熟悉的玄色,她猛地按住心口,那里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风穿过轿帘的缝隙,带来远处隐约的马蹄声,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林锦哲就是这样骑马跟在她的马车后,手里举着盏快熄灭的兔子灯,跑得上气不接。

而此刻,那抹玄色已消失在树林深处,只有黑衣人的脚步声,像颗沉默的石子,远远缀在送亲队伍的轨迹后,一路走远。

姜玥桉此番出行,身后并未跟着浩浩荡荡的仆从队伍,唯独有一个池鱼寸步不离。

这姑娘打小就跟在她身边,日子久了,在姜玥桉心里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反倒像亲妹妹一般亲近。只是眼下这一路山高水远,车马颠簸,姜玥桉看着池鱼清瘦的身影,总忍不住忧心她身子骨吃不消,时不时便要叮嘱两句,让她累了就靠在车壁上歇会儿。

她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思绪却飘到了池鱼身上。

这姑娘心里头藏着个念想,是前年牺牲在战场上的心上人,名叫故渊。那时候消息传回来,池鱼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往后的日子里,她虽依旧温顺地伺候左右,可那双眼睛里总蒙着层化不开的雾,偶尔对着窗外的月光发愣,那模样,分明是又在想故渊了。

姜玥桉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流苏。

池鱼的痛,她看在眼里,也疼在心上。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锦哲的脸,他临行前笑着说定会平安归来,让她好生等着。

可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她怎能不害怕?怕他也像故渊那样,成了池鱼心口那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姜玥桉猛地按了下去。

她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不祥的预感都甩出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不许想,不许想。”她在心里默念着,强迫自己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可那颗悬着的心,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初春她离开了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前往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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