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白井塔的断壁残垣，焦炭般的混凝土在苏离脚下咔咔作响。
她紧了紧身上的旧外套，那是从塔下遗弃舱室中翻出来的残旧制式品，肩膀处还有破裂的能量线缝合痕迹，似乎曾属于某个医疗兵，或者副本中转操控员。
系统的镜像端口已被昭渊彻底破坏，但她心里清楚，那只是一次侥幸。
他们终究不是“离开系统”，而是从系统的剧本路径中“被踢出”，成为一个临时性的异常信号块，悬在整个逻辑结构之外。
她能感觉到，天空的“波动”在变。
不再是平稳的云层脉冲，而是更高维度的扫描震荡，像是某种巨大的意识井口，正在自上而下地逐层审视。
“它在找我们。”她低声说。
“它不需要找。”昭渊淡淡道，“你在它眼里，只是从时间表面脱轨的一粒变量。它只需要观察你会撞向哪段数据节点。”
苏离没说话，只是继续朝废墟下方行进。
塔体第十五层以下的构造早已崩塌，许多区域被重新填埋。她们只能顺着一条残存的轨道通道走入地底。按地图残迹判断，这里曾是一座“人格编码观察库”的外围管理站，原本用于隔离未通过“意识归顺测试”的人类个体。
“我们要去哪？”
“找人。”昭渊简洁答道。
“谁的人？”
“不是我的，”她顿了一瞬，“是你的。”
通道尽头出现一道沉重铁门，门上嵌着一排已断电的光字：“旧人格判废线”。
苏离皱眉：“我们……要进废人格处理区？”
“别误会，这种‘废’是讽刺意义。”昭渊声音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冷意，“那些人，比你以为的‘合格人格’活得还像人。”
门被推开的一瞬，映入眼帘的不是尸体或残骸，而是一整片由废旧副本结构拼装起来的“地下城”。
苏离愣住了。
那些粗糙的墙体、电缆缠绕的天顶、从战斗副本中拆来的能量墙、标记错乱的记忆管道……竟然组成了一个极为稳定的人类居住区域。
而街道尽头，一面由破碎显示器拼接的电子墙上，正循环播放着一句话：
“我们不服从，但我们还活着。”
这不是被系统控制的副本空间。
这是——现实中活下来的人类残存阵营之一。
“欢迎你，‘污染者苏离’。”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街口，戴着左眼义体，神情冷峻。
他早就等在那里，仿佛早知她会来。
男人走得不快，步伐稳重而带着一点机械抖动感，像是旧型义肢在粗暴焊接后的后遗症。他身后跟着两人，一女一男，身上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义体改造痕迹。
他们像是在“等苏离”，但眼神中没有欢迎。
“我叫陆衡。”那男人道，声音沉稳，“你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我们在你出逃副本的那个节点——就看到你了。”
苏离心头一震。
她才刚意识到，现实中的反抗者阵营，早已能“看见”副本中的行为。这说明他们掌握了某种副本映射监控技术，并且主动寻找觉醒者信号。
“你们……怎么判断我是觉醒者？”
“不是觉醒者。”一旁的女人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刀，“是‘格式污染体’，是系统抛出的异常人格样本。觉醒与否，你自己说了不算。”
“够了。”陆衡低喝。
他看向苏离，目光比刚才柔和了一丝：“我们不欢迎你，但我们必须——见你。”
“为什么？”苏离皱眉。
“因为你不是逃出来的。你是被系统……放出来的。”他顿了顿，“它没拦你，是想看你怎么走。”
昭渊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讽刺：“这倒和我说的一样。”
苏离却缓缓吐出一口气，迎着陆衡的视线：“我拒绝了它。”
这句话落下，气氛微妙地静了一下。
那女人冷笑：“你能拒绝几次？你以为它只有一种方式吗？你以为你拒绝的那一刻，它不是在存档你反应的全部曲线吗？”
苏离抿紧唇。
陆衡摆摆手：“带她进议会厅。无论她是不是污染体，我们都必须确认一件事——她是否拥有格式主权结构。”
他强调“主权”两个字的语调，像是一把从灰烬里拔出的锈剑。
他们沿着断壁街道一路下行，穿过数个混合现实副本改造区。苏离注意到，每一处副本的原始标识都已被改写成不同颜色的标语：
红色区域：“同化者收容区”
蓝色区域：“逻辑感染检测舱”
黑色区域：“已失控人格数据体销毁记录处”
这些地方，都是真实的，不是模拟。她在地面上踩到过烧焦的脚印，也看到过系统旧识别者遗留的义体头盔。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副本里的那个“唯一异常体”。
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残土中，有太多人都曾经“异常”。
但不是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你要进入核心测试环。”陆衡走在最前方，“我们称它为‘议会’，但实际上是裂变人格之间的互相验证。”
“验证什么？”
“你的人格结构是否足以被接受为‘自我’。”
“我本来就是我。”苏离低声。
“你说的‘你’是谁？”女人再次冷笑，“是苏离？还是你脑子里那个冷冰冰的女鬼？还是你未来日志里那个被系统设计好的版本？”
苏离心口一震。
昭渊却平静开口：“这个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连敌人都不确定你是谁。”
进入议会厅的瞬间，苏离仿佛踏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十几道意识接口悬浮在空中，像是某种记忆激活器。
每一个接口前，都悬着一个人的投影。
“我们是现实中，曾经从系统剧本中脱出的幸存者。”陆衡站在最中央的灰色数据舱前，注视着她，“我们每个人，都杀死过自己——副本中的、被系统安排的、那个我们不再承认的自己。”
“现在，我们要确认，你是否也敢这么做。”
说完，一道投影从苏离眼前浮现。
那是她自己——副本中的她，那个在系统设定下微笑、犹豫、失控、再微笑的“标准人格样板”。
“打碎它。”陆衡的声音低沉。
“否则你就不是我们。”
苏离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但她最终举起了手。
可当她触碰那投影的瞬间，一道不同寻常的提示浮现：
【人格激活接口：已被系统提前加载】
【当前加载副本：Mori·格式同伴模拟副本】
【你将不是毁灭者，而是目击者】
紧接着，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背影。
她正在笑，转过头来。
是Mori。
那个在未来日志中曾出现过的、系统给她设计的“最适合信赖的伙伴”人格。
系统诱导副本，已悄然加载完毕。
她想后退，但地面不再属于现实。
周围的议会投影一个个破碎消散，现实中的昭渊声音也被封锁。
她，被系统强行拉入了一个“模拟友情”副本中。
而Mori——早已等在她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