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早已被晏朝暮的亲信替换，无声地行礼，打开了通往诏狱深处的铁门。
一股混合着血腥、霉腐和绝望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沈念枝脚步微顿，随即毫不犹豫地踏入这片人间地狱。
幽深的甬道两侧，是冰冷的石砌牢房。
昏暗的火把光线下，隐约可见蜷缩在角落的模糊人影，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呜咽和铁链拖曳的声响。
沈念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加快脚步，在晏朝暮的引领下，走向最深处那间单独的囚室。
隔着粗壮的铁栏，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明月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单薄的囚衣上沾染着暗红的血渍。她低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脸庞，整个人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像。
“明月……”沈念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身影猛地一震，缓缓抬起头。
火光映照下，秦明月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地平静，平静得如同两潭死水。
“陛下？”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沈念枝的心狠狠一痛。
“是我。”她上前一步，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明月，你……”
她想问“你还好吗”，可看着秦明月身上刺目的血痕，这话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秦明月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陛下不该来此。”她垂下眼睑，声音低不可闻，“此地污秽……”
“秦阁老的事……”沈念枝艰难地开口。
秦明月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间的呜咽。
“父亲他……”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是为了我。”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干涸的眼眶滑落，砸在肮脏的地面上。
“我知道。”沈念枝只觉得喉咙被堵住，眼眶酸涩，“明月，对不起……是朕无能……”
“不关陛下的事。”秦明月猛地摇头，抬起泪眼，目光却异常清明，“是他们的局……一环扣一环，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她看着沈念枝，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悲凉：“陛下，您斗不过他们的……别管我了，保全自己……”
“不！”沈念枝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朕不会放弃！朕一定会救你出去！秦阁老不能白死！”
秦明月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眼神坚毅的小皇帝，死水般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就在这时——
甬道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紧接着，一个尖细拖长、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穿透死寂的牢狱，清晰地传来：
“女王陛下驾到——！”
沈念枝和晏朝暮脸色骤变！
两人猛地回头。
只见甬道尽头，火光通明。
靖康女王沈皖之，在一众宫人太监的簇拥下，身着华贵的玄色凤袍，仪态万方地缓步而来。
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目光却如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扫过牢房前的沈念枝和晏朝暮，最后落在牢内形容枯槁的秦明月身上。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陛下，”沈皖之的声音在阴冷的诏狱中响起，带着一丝虚假的叹息，“孤听闻秦阁老之事，心甚哀戚。特来……看看秦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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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深处，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靖康女王沈皖之的身影在通明火把的簇拥下，如同移动的阴影，覆盖了狭窄甬道的光线。她停在距离牢房铁栏几步远的地方，玄色凤袍上的金线蟠龙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陛下，”沈皖之的目光掠过晏朝暮，最终落在沈念枝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眼底却淬着寒冰，“孤听闻秦阁老之事，心甚哀戚。只是…”
她话锋一转，凤眸微眯，锐利如针地刺向沈念枝：“陛下重伤未愈，便夤夜私闯诏狱，探视罪臣…这，便是陛下对孤‘静养’旨意的回应？还是说，陛下心中，早已不将孤的训诫放在眼里？”
那“私闯”二字，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质问和警告。
沈念枝藏在斗篷下的手指猛地蜷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恨意和屈辱，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虚弱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皇姨母息怒…念枝…念枝只是心中难过…”
她微微侧身，望向牢内形容枯槁的秦明月，声音哽咽：“明月，明月她曾与念枝相伴多年，情同姐妹！如今她父新丧，念枝…念枝实在不忍心，只想来看她最后一眼，求皇姨母，体谅念枝心中苦楚。”
她微微垂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轻颤，像一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娇弱花朵。
沈皖之眼底闪过一丝审视的冷光，尚未开口。
一旁的晏朝暮却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声音沉稳地响起：“女王陛下容禀。陛下心善，念及旧情，实乃人之常情。臣见陛下忧思过甚，恐伤及龙体，故斗胆护送陛下前来，以全陛下心愿。陛下此举，绝非有意忤逆女王，实乃情难自禁。还请女王陛下……勿要苛责陛下。”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带着武将特有的沉稳，更透着一丝回护之意。
沈念枝藏在斗篷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晏朝暮……在帮她说话？
为什么？
这冷血无情、上辈子恨不得掐死她的人，此刻竟在靖康女王面前为她开脱？
她心中警铃大作，只觉得这比靖康女王的威压更让她感到陌生和不安。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
他是想借此麻痹她？
或者……另有所图？
沈念枝的思绪飞快转动，面上却维持着那副泫然欲泣的柔弱模样。
沈皖之的目光在沈念枝和晏朝暮之间缓缓扫过，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情难自禁？”她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诏狱的死寂，“凤君倒是会替陛下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