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叶上的晨露坠进沙窝时，姜尚正盯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昨夜还能攥紧石块砸向追兵，此刻却连根干枯的苇秆都捏不住，指节处的皮肤像晒裂的泥地，渗着血珠黏在沙粒上。人面妖兽把阿月驮在背上绕着他转圈，绿眼珠里的焦躁像团跳动的鬼火。
“转什么转？“他哑着嗓子啐了口，舌尖尝到铁锈味——大概是昨夜咳破了喉咙，“再转我把你剥皮做鼓，给商王当个贺礼。“
妖兽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突然叼来片沾着血的麻布。是从武吉那件外衣上撕下来的，布纹里还嵌着几粒沙砾，在晨光里泛着惨白。姜尚的手指猛地抽搐，后腰的旧伤像被塞进烧红的烙铁，疼得他额头滚下冷汗。
【生命力指数27%，灵力储备趋近于零，建议立即进行能量补充】“夺梦“的提示音像蚊蚋在脑壳里嗡嗡，虚拟屏幕只剩道模糊的光带，隐约能看见代表心脏的红点正疯狂闪烁，像濒死的萤火虫。
能量补充？姜尚扯了扯嘴角。周围除了芦苇就是沙砾，阿戎刚才采的野果早就被小姑娘们分食干净，连核都被人面妖兽嚼碎吞了。他摸向怀里的布包，那几粒麦种不知何时漏了出去，只在麻布上留下道浅绿的芽痕，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师父，你看。“阿月突然拽他的衣袖，小手指着西北方。那里的天际线泛着诡异的红光，不是朝阳该有的颜色，倒像泼在宣纸上的血，正顺着风往这边漫。
姜尚眯起眼。那方向应该是个东夷部落，昨天路过时还看见烟筒里冒的炊烟，听见孩子们在河边嬉闹的声音。此刻那片红光里裹着滚滚黑烟，连风里都飘来股焦糊味，混着隐约的哭嚎，像无数根针往耳朵里钻。
“商国人...“阿戎突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小姑娘的绿眼珠在晨光里亮得吓人，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烧，“他们又在杀人了。“
姜尚没接话，只是调动起最后那点残存的灵力。丹田空荡荡的，连“幻影“都懒得回应他。但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血腥气——和当年莱茵联邦的街头暴动样，和昆仑山脚下被屠的村落样，和昨夜河滩上武吉流出的血样，都带着股甜腻的铁锈味。
“走。“他挣扎着站起来，后腰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下，“去看看。“
“师父！“阿戎突然拉住他，小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不能去！商国人看见东夷人就杀，看见周人...也杀！“
“不去？“姜尚低头看着小姑娘眼里的恐惧，突然想起卢卡斯的母亲。那个在防空洞里把最后片面包塞给他的女人，被流弹打穿胸膛时，眼睛也是这么瞪着的，“那就在这儿等着？等他们烧完了部落，再来烧这片芦苇丛？“
阿月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睛，小手紧紧抓住人面妖兽的耳朵。妖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绿眼珠在红光和芦苇影里明明灭灭，像是在权衡利弊——这畜生比谁都清楚，火是野兽最怕的东西，尤其是带着血腥味的火。
姜尚没再说话，只是拄着根削尖的芦苇秆往前走。每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腰的骨头缝里像塞了把沙子，每动下都咯吱作响。但他走得很稳，像当年在莱茵联邦的废墟里，踩着同胞的尸体去抢占议会大厦样。
风里的哭嚎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青铜戈碰撞的脆响，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大概是皮肉被撕开的声音。姜尚突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那声音里混着个熟悉的嘶吼，粗嘎得像破锣，却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
“是老盐头！“阿月突然喊出声，小手指着前方的沙丘，“盐栈的老盐头！他说要保护部落里的孩子！“
姜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沙丘后面隐约能看见些土坯房的残骸，其中间还没完全倒塌的茅草屋顶上，个佝偻的身影正挥舞着根扁担，和几个披甲兵丁缠斗。那身影虽然矮小，却像棵被狂风折弯的老槐树，死活不肯倒下。
“这老东西...“姜尚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老盐头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秤盐时眯起的眼睛，想起他偷偷塞给武吉的那袋麦种——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检测到高浓度血腥味，战斗强度评估：中等。建议规避风险】“夺梦“的提示音刚落，姜尚已经抓起块石头。卢卡斯的理智在尖叫着计算胜率：个灵力枯竭的老者，两个半大孩子，只人面妖兽，对抗队装备精良的商国士兵——这根本不是战斗，是自杀。
可姜尚残留的修道记忆却在低语，那些关于“天道“的古老箴言像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昆仑山上学的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刍狗也有刍狗的活法，哪怕只剩口气，也得朝着太阳的方向吠两声。
“阿戎，带阿月躲好。“他把芦苇秆塞进小姑娘手里，“妖兽，掩护她们。“
阿戎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眼神里的狠劲吓住了。小姑娘咬着嘴唇点点头，拽着阿月钻进芦苇丛最深处，人面妖兽也跟着窜了进去，只留下对绿莹莹的眼珠在叶缝里闪烁。
姜尚深吸口气，抓起两块石头，猫着腰朝沙丘后面摸去。风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浓，有个兵丁正举着青铜刀，朝着个抱着孩子的东夷妇人砍下去。妇人身后的土墙上，还画着幅没完成的壁画，大概是东夷人信奉的太阳神，此刻被血溅得面目全非。
“嘿！“姜尚突然把块石头砸过去，正砸在那兵丁的后脑勺上。兵丁哼都没哼声就倒了，妇人抱着孩子愣在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白发老者，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什么看？跑啊！“姜尚吼了声，又抓起块石头砸向另个兵丁。这老胳膊老腿的，准头早就没了，但好歹吸引了注意力。几个兵丁转过身，青铜戈的寒光在红光里闪得刺眼。
“哪来的老东西？“个领头的兵丁狞笑着逼近，戈尖上还滴着血，“敢管商王的事，活腻歪了？“
姜尚没接话，只是悄悄调动灵力。丹田依旧空荡荡的，但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带着股濒死的亢奋。他想起“幻影“的另种用法——不是回溯到年轻状态，而是短暂进入“意识态“，用精神力影响对方。
这招风险极大，搞不好会让大脑直接罢工。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就像当年在议会大厦，用最后颗手榴弹和暴动分子同归于尽样，都是被逼到绝路上的挣扎。
就在兵丁的戈尖刺过来的瞬间，姜尚猛地闭上眼。大脑突然像被扔进滚水里，剧痛让他差点瘫倒在地。但他能“看“到那些兵丁的意识流，像团团混乱的黑雾，其中那领头的兵丁意识里，还裹着幅扭曲的画面——被他挑在戈尖上的东夷孩童，正在哭嚎。
“去你娘的！“姜尚在意识里怒吼声，将那幅画面狠狠砸向领头兵丁的意识。这是他从“夺梦“里学的心理战术，用对方最恐惧的东西攻击对方，比青铜戈还管用。
领头兵丁果然惨叫声，戈尖猛地偏了方向，擦着姜尚的肩膀扎进沙地里。其他兵丁也乱了阵脚，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握着戈的手都在发颤。
“老东西邪门得很！“有个年轻兵丁喊了声，声音里带着恐惧，“快杀了他！“
姜尚趁机窜到那兵丁身后，捡起块半截砖狠狠砸在他膝盖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兵丁的惨叫，在漫天火光里格外刺耳。他没停手，又抓起根烧红的木棍，朝着另个兵丁的脸戳过去——这是街头斗殴的把戏，卢卡斯在贫民窟里学的，比什么道法都管用。
但他毕竟是七十二岁的身子骨，灵力又耗尽了。个没留神，被个兵丁踹中后腰，顿时像被抽走了骨头，重重摔在沙地上。兵丁的戈尖立刻就到了眼前，寒光里还映着他自己狼狈的脸。
就在这时，道黑影突然窜了过来，狠狠撞在兵丁身上。是人面妖兽！这畜生不知何时从芦苇丛里跑出来，绿眼珠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死死咬住了兵丁的喉咙。
“畜生！“剩下的几个兵丁慌了神，戈尖纷纷转向妖兽。姜尚趁机滚到边，看见阿戎举着块石头，正朝着个兵丁的后脑勺砸下去，小姑娘的绿眼珠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片冰冷的火光。
老盐头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扁担抡得呼呼作响，专往兵丁的腿弯招呼。“老东西我活了六十年！什么没见过？“老头的嗓子喊得嘶哑，“商王的狗腿子！也敢在爷爷的地盘撒野！“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兵丁们大概没料到会遇到这么顽强的抵抗，加上领头的被姜尚搅乱了心神，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扔下同伴的尸体就跑。只有那个被妖兽咬住喉咙的兵丁，还在沙地上抽搐，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像条濒死的鱼。
姜尚瘫在沙地上，大口喘着气。大脑的剧痛还没过去，眼前阵阵发黑，“夺梦“的警报声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他看见阿戎蹲在那兵丁的尸体旁，用根削尖的树枝，点点剜掉兵丁甲胄上的商国火漆，动作冷静得不像个孩子。
“丫头...“姜尚想阻止她，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卢卡斯的秘密警察，那些人处理异见者时，也是这么冷静，这么熟练，仿佛在切割块猪肉。
老盐头拄着扁担走过来，腰弯得更厉害了，嘴角却咧着笑，露出仅剩的几颗黄牙。“老神仙，你可真厉害。“老头往他手里塞了块黑乎乎的东西，“尝尝？盐块，补力气。“
盐块的咸涩味刺得姜尚猛咳起来。他看着远处还在燃烧的部落，那些没来得及跑的东夷人被捆在木桩上，火舌正步步舔上他们的衣角，哭嚎声渐渐微弱下去，像被掐住了喉咙。
“救不了了...“老盐头突然叹了口气，声音里的狠劲消失了，只剩下疲惫，“商王的大军快来了，咱们也得走。“
姜尚没接话，只是盯着那些燃烧的木桩。火光里的人影扭曲变形，像幅流动的地狱图。他突然想起“夺梦“里的历史记载：商国用活人祭祀，次就是上百；周人灭商后，也没好到哪里去，照样用俘虏殉葬。所谓的改朝换代，不过是换拨人来烧杀抢掠。
“师父。“阿月爬到他身边，小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你流血了。“
姜尚这才感觉到额头的黏腻。伸手摸了摸，满手都是血——大概是刚才摔倒时磕在石头上了。血珠滴在沙地上，很快就渗了进去，只留下点深色的痕迹，像滴很快干涸的眼泪。
他突然想起武吉埋骨的河滩，想起那几粒被血浇灌的麦种。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发芽，有没有被这场大火烧到。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片土地，能让麦子安安稳稳地生长，不用被血和火浇灌。
“走。“姜尚再次挣扎着站起来，这次后腰没那么疼了，大概是麻木了，“往西边走，去找周人。“
“找周人？“阿戎猛地抬起头，绿眼珠里满是不解，“他们和商国人...不是样的吗？“
“不样。“姜尚望着西边的天际线，那里还没被火光污染，依旧是片干净的蓝，“至少现在，他们还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卢卡斯的理智在计算着利益：周人需要东夷的盐，需要修道者的助力，需要个懂得权谋的智囊。而他需要周人的庇护，需要块能让“夺梦“恢复的地方，需要个能实现野心的舞台。这是场公平的交易，和他辈子做过的所有交易样。
但姜尚残留的修道记忆却在低语，那些关于“明主“的古老传说，那些关于“天下大同“的模糊构想，像几粒顽固的麦种，在他心底悄悄发了芽。
老盐头收拾了些能用的东西，背着袋盐，拄着扁担跟在后面。阿月骑在人面妖兽背上，小手紧紧抓着妖兽的耳朵。阿戎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望眼燃烧的部落，绿眼珠里的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片冰冷的灰烬。
风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草原的青草香。姜尚回头望了眼那片还在燃烧的红光，突然想起武吉傻笑的脸，想起老盐头递过来的盐块，想起阿戎剜掉火漆时冷静的侧脸。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会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原来这代价，远比卢卡斯计算的要沉重，也远比姜尚想象的要值得。
【检测到新的行进路线，目标：西岐。预计耗时：十五日。建议优先补充能量】“夺梦“的提示音依旧冰冷，但姜尚却突然笑了。他摸了摸怀里的麻布，虽然麦种丢了，但那道浅绿的芽痕，却像烙印样刻在了上面，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