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数(1 / 1)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身旁的青石绣墩:“坐。”

二夫人却扑通跪下,泪如雨下:“宫里传来话,长公主已经下旨,三日后于午门外将周家男丁斩首示众——”

她哽得说不下去,只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老夫人听完,面色竟纹丝不动,只抬手抚了抚翟冠上的金翟翅。那金翟在灯下闪出冷光,像是一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剑。

二夫人哭声压得极低,怕惊了孩子,“但若长公主肯撤状,网开一面,只夺爵,留性命。”

留性命——

却未必留根呀!

老夫人垂眸,看着自己枯瘦的手背,青筋密布,像老树的根一样盘旋在手上。

就是这双手,当年把阿蘅推上宫车;也是这双手,在阿蘅血崩而亡时,替她阖上不肯闭的眼。

如今,轮到她用自己的手,去换最后一把火种。

“福管家。”她朝门外喊了一声。

周福掀帘进来,手里托着一只乌木小匣,匣面雕着缠枝莲,莲心嵌一颗暗红玛瑙。

老夫人接过,指尖在玛瑙上轻轻一旋,“咔哒”一声,匣盖弹开——里面是一把海棠纹头面。

“替我把这个,连同一封信,送去。”老夫人声音轻得像叹息,“信上就写——”

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沉沉夜色,仿佛望见那个雪夜,阿蘅死在她怀里的情景。

“就写:‘稚儿,你要的公道,我拿命偿。只求你看在这个头面的份上,给周家留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

二夫人猛地抬头,泪痕纵横:“母亲——”

老夫人却笑了笑,第一次露出疲惫的温柔:“别怕。丹书铁券救不得,还有我这把老骨头。今日,我便能从宣德门一路跪到乾清宫,求稚儿开恩。”

她站起身,翟冠上的金翟翅随步轻颤,发出细微的叮当。

夜色更深,灯芯“啪”地爆了个花。

襁褓中的孩子忽然醒来,不知为何竟未啼哭,只睁着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定定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俯身,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心,低声呢喃:“乖孙儿,你记着——你祖母今日走出这道门,若回不来,不是输,是还。”

她直起身,对二夫人最后吩咐:“若我死在皇城前,不必收尸。”

老夫人阖了阖眼,“这便是周家命数已尽,怨不得旁人。”

老夫人穿上霞帔,系紧鸾带,将丹书铁券捧在胸口。铜瓮被红绸重新盖好,孤零零地停在祠堂中央,像一口小小的棺材。

老夫人弯下腰,把最后一道红绸系成死结,指尖被铜沿划破,血珠顺着绸面晕开。

她没拭,只将那只渗血的手贴在瓮身,低声道:“好孩子,再等等祖母。”

夜漏三下,府门悄然洞开。

没有鸾轿,没有仪仗,只有一盏白纸灯笼,写着褪色的“周”字。老夫人自己提着灯,霞帔下赤足走在大街上。

丹书铁券用旧锦袱裹了,贴胸揣着,每撞一下,铁券边缘便割她一分,她却觉得踏实——疼才能让人清醒。

宣德门外,寒风正急。

守阙的禁军认出了那袭一品霞帔,也认出了她的身份,一时竟不敢喝止。老夫人把灯笼插在雪中,双膝跪得笔直,将锦袱高举过顶,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霾:

“罪妇周门王氏,持先帝丹书,求见陛下!

亦求——长公主殿下!”

宫墙深远,回声撞到朱漆铜钉,又折回来。

良久,角楼侧门吱呀一声,走出一个绯袍女官,宫灯照出她冷白的脸。

江稚披着狐裘,手里托着一只鎏金小手炉,炉盖雕的正是并蒂海棠。

四目相对,寒风忽然静了。

江稚抬手,示意禁军退后十步,这才慢慢蹲下身,与老夫人平视。

“老夫人,深夜来此,不知是为何?”

声音轻软,却听得人骨髓生寒。

老夫人将锦袱放在雪里,一层层揭开,露出乌铁令牌——丹书铁券。

“稚儿,”她唤的是旧称,“周家三十七口,如今只剩襁褓里的一个婴孩。你要斩、要剐,罪妇愿以身替。只求……留一点骨血,给阿蘅留一个上香的人。”

江稚垂眸,指尖摩挲手炉,炉盖海棠被灯火映得。

“当年我娘也跪过,”她轻声道,“跪的是周家祠堂的门槛,跪得膝盖骨都碎了。你们给了她什么?”

“而且我母妃的牌位不需要你们周家人祭奠!”

老夫人无言,只把额头抵在地上,无奈的说:“稚儿,罪妇愿一命偿一命。”

江稚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好啊,一命偿一命,公道得很。”

她抬手,掌心落下一卷黄绫圣旨——墨迹未干,盖着朱红国玺:

“周氏男丁,斩立决;女眷流放;幼子……没为宫奴。”

江稚把圣旨展开,摊在地上,与丹书铁券并列,像摆了两道选择。

“老夫人,选一个吧。”

她指了指铁券:“用它,可赦一人。”

又指了指圣旨:“用它,可全尸。”

老夫人抬头,看见江稚眼底映着长明灯的光——那里面没有杀意,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恨意。

她忽然懂了,江稚等的从来不是人头,也不是下跪,而是让周家亲手把“救谁、舍谁”的刀子,递到自己喉咙上。

老夫人伸手,先碰到丹书铁券,指腹在“免死”二字上停了一瞬,终究掠过。转而抓住圣旨,慢慢卷起,递回江稚手里。

“稚儿,”她声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温柔,“我选第三条路。”

话音未落,周老夫人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匕——正是当年阿蘅自刎的那一把,刃口还留着十年前的缺口。

江稚瞳孔骤缩,伸手去夺,却只抓到一缕冷风。

老夫人已将匕首横在颈前,雪亮刀光映着她最后的笑:

“周家欠的命,我来还!”

“阿蘅的血,我来偿!”

“稚儿的恨,我来解。”

血线溅起的刹那,江稚听见她极低极轻的一句:

“孩子,对不起……”

血落无声。

宣德门外,一盏白纸灯笼被风吹翻,火焰舔上“周”字,顷刻烧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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