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铺满山门台阶。
直到身后不耐烦的催促声响起时,沈璃才猛地从巨大的恍惚中惊醒。
“喂,进不进去测试灵力啊?不测别挡路!”
她被人推得一个踉跄,却丝毫生不出一丝怒气,心头中翻涌着的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与难以置信的激动。
她重生了,而师尊也还活着!
无视身后骂骂咧咧的聒噪,她几乎是凭着骨髓里的本能,抬脚就要奔向记忆中沈辞砚常驻的九魔渊。
额头猛地撞上一片坚硬,沈璃吃痛抬头,瞬间撞入那双她再也熟悉不过,又魂牵梦萦的凛冽眼眸。
此刻,他雪衣依旧,纤尘不染,身后簇拥着恭敬的随从,浩浩荡荡,无处不彰显着仙界战神应有的凛冽威仪。
沈璃的心跳骤然失序,巨大的惊喜几乎冲破喉咙,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微颤,欲要拉过他的衣袖:
“师……”
不料,来人只是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她的触碰,眸底没有她熟悉的温和,只余万丈寒渊,
“姑娘,你认错人了。”
沈璃喉头一哽,还想再言,身边带路的弟子已粗鲁地一手将她推开,躬身谄媚:
“尊上,这边请!”
沈辞砚再无半分停留,衣袂翻飞,径直朝着她的反方向走去。
曾经……师尊就是在此处,向她伸出了手,给了她一个家。
一股不明的复杂情绪狠狠攫取着沈璃的心,她花了数息,才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师尊也重生了!
望着沈辞砚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沈璃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毫不犹豫重新投入到喧嚣的人群中。
轻松通过了灵力测试,沈璃跟随着人流来到了庄严肃穆的拜师大典。
凌云台上,仙乐飘渺。
仙尊们端坐高台,仙风道骨,威仪赫赫。环顾了一周,沈璃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清冷孤绝的身影上。
沈辞砚。
在喧嚷的台上,他白如雪的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他翻阅着手中的古籍,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皆与他无关。乍一看,就如昆仑山上最温润的玉。
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人群时,沈璃的心跳骤然加速,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身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天啊!那个白发仙尊是在看这边吗!”
“这是谁!姐妹们!我一定要拜入他门下!拿下这朵高岭之花!”
“我也要我也要!”
“省着点吧,那是战神沈辞砚,几百年来没收过徒了!此次出席只是为了坐镇的。”
失望的嘘声四起。
“好了好了,”
负责主持大典的仙官朗声道:
“有意拜入‘无念罗’凌霄仙尊门下的弟子,上前一步!”
沈璃再次望向台上,沈辞砚头都没抬过,只是翻看到某一页时会蹙眉。
“有意拜入‘白雾岛’陆凌虚仙尊门下的弟子,上前一步!”
“有意拜入‘不灭亭’冷疏月仙尊门下的弟子,上前一步!”
……
一位位仙尊完成了收徒仪式,弟子们皆跟随在自己的师尊身边。
凌云台上,最终只剩下沈璃,以及一位手足无措的凡人少女。
因她穿着华丽,沈璃记得她,每次都上前,却又屡屡被仙尊们拒绝。
仙官看着场上仅剩的二人,不由得一阵惋惜:“这位小友,仙尊收徒仪式已毕,为何不见你上前?”
沈璃望着台上那抹身影,语气中尽是坚决:
“弟子前来,只为了拜入战神门下!”
仙官叹息一声,连连摇头,
“这位小友,尊上不收徒是仙门的常情。你资质上佳,何不另择良师仙?莫要负了此行啊!”
沈璃双手抱拳,对着沈辞砚的方向再次深深作揖,声音拔高:
“弟子沈璃,只求拜入战神沈辞砚门下!望尊上垂怜!”
沈辞砚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乎不可察觉地一顿,最终依旧未抬首。
眼见沈璃如此执迷不悟,仙官无奈,也只能上前向沈辞砚请示。
这一次,沈辞砚终于抬首,他环顾了一圈,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投在了那位凡人少女身上。
凡人少女感受到来自沈辞砚的目光,低头拽着自己的衣衫,眼神清澈又带着几分不安与期待,怯生生地惹人怜惜。
“你,”沈辞砚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仙乐,传遍整个凌云台,
“叫什么名字?”
少女受宠若惊,慌忙上前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弟、弟子苏清,拜见仙尊!”
沈辞砚微微颔首,声音也温和下来:“根骨尚可,心性……也算纯良。”
他顿了顿,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开口,字字清晰:
“苏清,你可愿拜入本尊门下,为本尊座下首徒?”
整个凌云台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尊上收徒了?这可是几百年来第一次……”
“收的还是个凡人!这……这怎么可能!”
“尊上这是……何意?”
沈璃脑中似是有东西轰炸开了,周遭的声音与惊呼都成了刺耳的噪音。
沈辞砚的话语像是给她架起了一口锅,而周遭之人用惊叹与羡慕声点起火。而她,就是那只掉入了油锅中的虾蟹。
只能在煎熬和痛苦中目睹着沈辞砚对苏清的特殊对待。
看着他亲手将前世本属于她的位置,转让给他人。
苏清欣喜若狂应下:
“弟子愿意!谢师尊!弟子苏清,拜见师尊!”
沈辞砚露出一丝浅笑,示意她上前,完成了收徒仪式。
整个凌云台上,只剩沈璃一人。
她记得,上一世,苏清是拜师大典中唯一一个没有仙尊愿意收下的弟子,只因她是凡人之躯。
同时也很不幸,在下山的时候,她被魔物杀害了。
前世苏清的心情,也许就和这一刻沈璃的心情一般。
被这一次次的拒绝与旁人的欣喜一刀一刀凌迟着,直到失去知觉。
她可以接受沈辞砚恨她入骨,也可以接受沈辞砚将她剜心刮骨,挫骨扬灰,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就这般,轻飘飘地将身边的位置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原来他的恨意如此刻骨,如此浓烈,浓烈到……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吝于给她。
苏清喜极而泣,跟随着沈辞砚上了高台,接受众人或羡艳或质疑的目光。有好心人低声劝慰沈璃,不必再纠结于沈辞砚,另择良师。
沈璃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只是望着沈辞砚的背影,一动不动。她前来,从来就不是为了修仙问道。
她挺直了脊背,对着沈辞砚的背影,再次深深鞠一躬,
“弟子沈璃,此生此世,只拜沈辞砚一人为师!”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投入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现场却诡异地陷入了一阵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了那个站得笔直、甚至带着一丝孤绝意味的少女身上。
震惊!绝对的震惊!
狂妄!实在狂妄!
从未有人,敢在拜师大典,在仙尊齐聚一堂的场面上如此狂妄!
更未有人,在被心仪的仙尊当众无视,甚至羞辱之后,还如此执拗地、近乎偏执地坚持!甚至不惜为他得罪其余仙尊!
短暂的死寂后,议论浪潮汹涌。
“她说什么?她疯了吗?”
“真是不知廉耻!尊上宁愿收凡人也不愿收她了!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怕不是想出名想疯了……”
各种窃窃私语,鄙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刺向沈璃。
但是她置若罔闻,她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聚焦在高台之上。
像是在沙漠中寻求最后一个绿洲的旅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更没有丝毫退路。
高台之上,长老们神色各异,窃窃私语。
如她所望,沈辞砚的目光再次转到凌云台上,沈璃清楚地知道,这次,他的目光,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雪色的衣袍纤尘不染,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
沈璃那近乎宣言般的话语砸过来,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所有的情绪皆被睫羽掩盖。
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宣告,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只有他胸膛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压抑至极的起伏透露出他并不似表面那般风轻云淡。
他在忍耐。
一种近乎疯狂的忍耐。
位于主位上的仙界掌门玄卿看了沈辞砚许久,最终站起身。
“咳,”玄卿清了清嗓子,醇厚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倔强的沈璃身上。
“这位小友,”玄卿开口,声音平和,“拜师之礼,讲究缘法,更讲究尊师重道,你如此执着,心意虽诚,却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他顿了顿,话锋却微妙地一转,“不过,念你心志坚定,求道之心甚诚,你的根骨清奇,颇有一番天赋……”
目光转向沈辞砚,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规劝:“辞砚,你看……你门下只有一人,多收一个弟子,悉心教导,于宗门,于弟子皆有益。且此女心性坚韧,或可雕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辞砚身上,等待他的最终选择,沈璃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沈辞砚,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可沈辞砚没应声,只是缓缓抬眸,隔着遥远的距离,就这般看着她,似乎是想看透她的内心。
不知这股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多久,久到沈璃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时,沈辞砚薄唇轻启:
“既然玄卿开口。”
沈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便依你所言。”
沈辞砚微微侧过脸,并未对着她,只是对着虚空,冷漠地给出结果:
“沈璃,从今日起,你亦是本尊座下的弟子。”
没有收徒仪式,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甚至不愿意多给她一个眼神。
话语落下的瞬间,沈辞砚便已拂袖转身,衣袂翻涌。
沈璃看着他的背影,行了个标准的礼数:
“弟子沈璃,谢师尊!谢掌门!”
苏清跟在沈辞砚身后,经过沈璃时,脚步微顿,飞速地瞥了她一眼。方才眼中的欣喜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仪式结束,众弟子皆跟随着各自的师尊千前往仙山。
九魔渊。
沈璃和苏清跟在沈辞砚身后,亦步亦趋。
他走得不快,衣袍在寒风中拂动,身姿挺拔如松。
行至一处岔路,他停下脚步,面向着未有燃灯的木屋道:
“止步吧,此处便是你的住居。”
他没有明说,沈璃却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语毕,他身形微侧,似乎在等苏清跟上。
待苏清小步走上前来,他方迈开步伐,带着苏清走向岔路另一头,一处明亮之地。
那曾是她离师尊心尖最近的地方。
沈璃没有进屋,寒风卷起飘雪,打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她就这般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白一清两道身影,走向温暖的灯火,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