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灯管又开始闪烁，嗡嗡声裹着窗外的蝉鸣钻进来时，我正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蛋炒饭。
油星子溅在塑料桌布上，洇出一小片黄渍。
男友把最后一口冰啤酒灌进喉咙，空罐捏出的褶皱里还挂着泡沫。
他抬手抹了把嘴，手背蹭到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茬，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明天周末，去看电影？”他的声音混着冰箱制冷的嗡鸣，有点发飘。
我没抬头，手机屏幕还亮着。
刚刷到的视频里，情侣在国贸三期的露台上碰杯，香槟杯的反光晃得人眼晕。
配文写着“一周年纪念日，要和你看遍BJ的夜景”。
手指往上滑，又是另一对在环球影城举着魔法棒合影，女生的头纱被风吹得鼓起，像只白色的塑料袋。
“不去。”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布上，木纹图案的塑料膜已经翘了边，是上次搬家用胶带粘过的痕迹。
“两张票够我们吃三天的蛋炒饭了。”
他捏着空啤酒罐的手顿在空中。
铝制罐身被捏出第二道褶皱时，我听见金属变形的脆响。
“那去公园？”
他的目光扫过桌角的蚊香盒，“上次路过朝阳公园，看见有人搭帐篷。”
“搭帐篷的垫子比我们的褥子还贵。”
我戳着碗底的饭粒，米粒粘在搪瓷碗上，要使劲刮才能下来。
去年生日他送的那只马克杯放在窗台上，杯沿缺了个角，是上个月吵架时摔的。
当时他正拿着手机查餐厅，我说“人均两百不如交电费”，话没说完杯子就飞了出去。
灯管突然暗了半秒，又猛地亮起来，把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他起身去够窗台上的啤酒箱，纸箱被压得变了形，露出底下半盒没吃完的饼干。
是上周超市打折买的，奶油味早就散了，嚼起来像在啃纸。
“那你想干嘛？”
他弯腰时，后颈的汗渍洇透了 T恤，深灰色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脊椎的形状。
我数过他后颈的痣，三颗，像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手机屏幕还在发烫，我又把它翻过来。
短视频自动播放下一条，这次是个女生对着镜头笑，说“和男友送外卖约会也很浪漫呀”。
画面里她坐在电动车后座，手里举着奶茶，车筐里的外卖袋晃得厉害。
“你看这个。”
我把手机递过去，他刚拉开新的啤酒罐，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滴。
屏幕光映在他瞳孔里，那对骑电动车的情侣正穿过胡同，墙根下的牵牛花探出头来，蹭着女生的裤脚。
他盯着视频看了三十秒，其间有三辆外卖车从楼下经过，刹车声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
“送外卖？”
他的拇指蹭过屏幕边缘，那里沾着点炒饭的油，“这叫什么约会？”
“总比在出租屋里对着墙发呆强。”
我抢回手机，退出视频时不小心点进评论区。
有人说“穷就别谈恋爱”，还有人发了个嘲讽的表情包。
我飞快地按灭屏幕，掌心的汗把塑料壳浸得发潮。
他把新打开的啤酒往桌上一顿，泡沫溅到我的手背上。
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流进袖口，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试试？”
他突然说，空着的那只手又开始捏刚才的空罐，这次捏得更用力，铝皮发出快要断裂的哀鸣。
我愣住了，筷子上的饭粒掉回碗里。
窗外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力气都用完。
去年刚搬进这间出租屋时，也是这样的蝉鸣天。
他背着装着被子的蛇皮袋，我拎着一箱子书，爬到六楼时两人都直喘，他说“以后会好的”。
“怎么试？”
我的声音有点干，抓起他刚开的啤酒喝了一口。
苦味顺着喉咙往下滑，在胃里炸开一小团热气。
他把捏扁的啤酒罐扔进桌下的垃圾袋，发出沉闷的响声。
“下载个众包软件，明天早上起来接单。”
他伸手去够我的碗，把剩下的蛋炒饭扒拉到自己碗里，“就当……体验生活。”
我看着他埋头吃饭的样子，后颈的三颗痣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
桌布上的油星子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窗外的路灯透过纱窗照进来，在他胳膊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
“行。”
我把手机揣进裤兜，金属壳硌着大腿，“但先说好了，要是累得吵架，我可不负责任。”
他没抬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嘴角沾着点饭粒。
我伸手替他擦掉时，指尖碰到他下巴的胡茬，像摸到砂纸的边角。
垃圾袋里的啤酒罐又被他踢了一脚，滚到床底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