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面不改色的把玩着手中一串紫檀佛珠,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稳重威严,他就是当代的掌令姜邵
掌令缓缓点头,低声道:“那便合棺吧。”
就在黑衣人准备合棺之际,站在掌令右后方的二少君姜璨忽而开口,语调温和带着惋惜:
“可惜了,世英一身精湛骑术,是我姜氏子弟中难得的骏才。”
“此番陨落,倒成了家族的憾事。”
他眉目如画,芝兰玉树,整个人如玉山巍峨,清贵逼人。
姜策垂眸,轻笑一声:
“马失前蹄,也怪不得旁人。命数如此,自不可强求。”
掌令却不看儿子,只盯着那口棺,忽地缓声道:
“下手之人,倒也蠢得紧。”
“若真要杀了姜域,何不毁尽尸骨?偏偏将人抛于虎丘崖下?”
他目光一转,似随意地落在姜策身上:“涂留把柄,漏洞百出”
姜策神色一凛,立刻出声掩盖:“父亲此言差矣,或许是九幽刺客行事仓促,未及细思……说不准,是他逃脱时挣扎落崖”
姜璨慢条斯理地接过话,盯着姜策问道:
“大哥似乎很快就断定六弟是被九幽所杀?”
没等对方回话,他不疾不徐的又道
“六弟出事前还与杜寻有密谈,昨晚人就没了,再接着杜寻今早便自缢了,而他最后见的人便是大哥你。这线…若理直了,不知指向何处?”
姜策眸光一沉,刚要开口,姜璨已拱手,望向掌令,语气恭敬又坦然:
“孩儿不敢妄断,只是作为姜氏子弟,见此种种,自是要理个清楚,问个明白。”
掌令看着这两个儿子,一个镇静如山,一个怒气微浮,眸光微动。
“行了”
沉默中,他语气如常:“这世间种种,不论真假,总得有人来做,总得有人去做那推波之人。”
“但”
“若见三十而忘十步,焉能致胜?”
“策儿,你可听明白了?”
姜策垂眸不敢看父亲,袖中掌心早已渗出冷汗
“明白…”
这时姜璨突然向掌令低声提醒:
“父亲,时侯差不多了”
掌令转动指间佛珠,缓缓起身。
“走吧”
他淡淡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却仿佛石入深潭:
“同为父去看看你们那新的六弟。”
话音落下,姜策神情微变,神情似有些不可置信,反观姜璨则淡然自若,应了一声“是”。
接着三人往最深处的另一间密室走去。
那密室门前,守着两名黑衣死士,闻声即开。
室内清冷无声,正中央的红衣少年束着高马尾,衣袂如血,面容俊朗沉静,与棺中那位六少君分毫不差,连眼角那颗痣的位置都精准复刻。
凌禄垂眸静坐。昨日他还是九幽的暗刃,今日却成了姜氏最不受宠的六少君。这身份来得荒唐,却正中他下怀。
掌令领着两个儿子在一旁落坐后,便对凌禄命令道
“脱衣”
凌禄不动声色,从容解开赤红交领,将上身衣物褪至腰间。
掌令抬手唤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
老者躬身行礼,捧着银针刀趋前:“老朽为六少君纹家徽。”
麻沸散递到眼前,凌禄抬手一挡:“不必。”
掌令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九幽营规极严,传闻凡出逃者皆需通过严刑”
“你在那种地方长大”他忽然倾身,“恨姜氏弃你如敝履么?“
针落皮肤那一刻,血线瞬出,老者稳稳地刻下第一笔家纹。
凌禄背肌绷紧,喉结滚动着咽下闷哼:“双生子不祥,去一存一,是世家铁律。”
“但既然活着回来,是幸也是命。“
掌令眼眸微眯:
“你很会说话”
他忽而直视凌禄,抛出一句仿若惊雷的话:
“那你…”
“想要百供图吗?”
满室烛火倏地一颤。,就连老师傅手中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想”
少年回答的肯定干脆
掌令又道
“此图现主就在姜府。”
“知道”
“既顶姜域之名,自当以姜氏荣辱为念”
他在掌令骤冷的注视中缓缓补充,“比如...护小妹周全,力保我姜氏掌令之位。”
掌令沉默良久,突然抚掌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狼崽子!”他转头对两个儿子挑眉,“瞧这野心藏都藏不住,倒比你们当年强些。”
说着掌令已起身,径自离去。
姜策、姜璨对视一眼,两位公子面色微变,也缓步退下。
老者最后一道家纹终于刻毕,姜氏图腾深深嵌入右锁骨下方,凌禄的额头上也早已布满冷汗。
老者低头收器:“三日勿沾水,忌辛辣”离开前不禁感慨“这纹样...老朽为姜氏刻了四十年,六少君是忍痛第一人。”
说罢,也悄然退去。
待密室重归寂静,他的目光落向角落矮几,那里静静躺着一封拆过的信笺,一株红山茶开得正艳。
这些都是姜域仅有的遗物…
心海居外,风雪缠绵,暮色将天地染成一片朦胧的灰蓝。
姜璇站在门前,白狐裘裹着她纤细的身躯,鹅黄衣衫的领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被寒风一激,便泛起淡淡的粉色。
“小君,咱们还是进去等吧?”若画撑着伞,忍不住跺了跺脚,“二少君若知道您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定要心疼的。”
姜璇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再等等,父亲不喜女眷擅入前院,我...”
话音未落,厚重的门扉突然“吱呀“一声开启。
姜璇立刻挺直了背脊,眼中亮起期待的光芒。然而出现在门后的,不是姜璨却是一道既陌生又熟悉身影。
“六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慌忙行礼。
那人一身墨色长袍,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他静静立在门前,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是她…
“原来传闻中的太阴星...”他在心底默念,唇角几不可查地绷紧又放松,“竟是这般鲜活的模样。好棋子,好护身符。”
姜域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最后在离她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眸,他调整了语气开口道:
“璇儿长大了。”
“三年了,许久未见六哥。”
姜璇仰头,眼中带着纯粹的亲近和一丝疑惑。
眼前的“六哥”沉默寡言的程度似乎比记忆里更甚,整个人像蒙着一层雾
让她想开口寒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而他却在这时,从袖中取出一物。
是那株红山茶。
“路上随手摘的,看着还算新鲜。”
“送你”
姜璇瞪大了眼,指尖悬在半空,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给我的?”
“幽州寒苦,这是开的最盛的一朵。”姜域将花枝又递近几分“我见它第一眼,就觉得像你。”
“冷中生火,弱中藏韧。”
“我?”她终于接过花枝“六哥说笑了,我哪有这般...”
忽然,姜璇脚下雪滑,一个不稳向后仰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瞬间扣住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动作快得惊人
”小心。”
他声音很轻,但手却抓得很紧,直到确认她站稳才缓缓松开
姜璇惊魂未定,脸颊微微红,试图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六哥…六哥怎么知道...我喜欢红山茶?“
闻言,少年微微侧过脸“璇儿院中花木繁盛,那时瞥见过两株。想着应是喜欢的。”
姜璇握着那枝微颤的红山茶,心中那点微弱的疑虑,被这看似不经意的解释消融了大半。
也许六哥在边关这些年,到底也学会了些人情世故的皮毛?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枝花,将如同它的赠予者一般,悄然扎根于她的生命,再难剥离。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
“曌儿”
姜璇抬头,姜璨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廊下。
“二哥!”
姜璇眉眼一弯,像是从今早的低气压中终于透了口气。
“突然下雪了,怕你没带伞……就想来接你”
她抬起手指了指若画手中另一柄油纸伞。
姜璨旋即笑意浮上眼底。
他向来沉静持重,此刻却也难掩柔意,抬手替她将肩上的狐裘轻轻拢了拢。
“曌儿有心了……但雪这么大,下回别站在外头久等,当心着了凉”
姜璇乖顺地点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这时姜璨目光才落向一旁的姜域:“六弟今日才从幽州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回去歇着罢”
“我想膳房准备的姜汤,也已经送到听竹院了”
言下之意,已将逐意说得体面而得当。
“二哥有理”
姜璨不再多言,只转头朝若画伸手。
“把伞给我吧”
若画立刻将那柄原本是给他准备的油纸伞递上。
姜璨微颔首,不再言语,只转过身,摸摸小妹的头。
“走吧”
说着,他抬手为她撑伞,伞面稳稳地挡住头顶飘雪,那把小小的伞下,只容得下两人肩并肩的距离。
身后,姜域静立原地,指尖紧握着那把油纸伞。
忽然,那抹鹅黄的身影又折了回来。
“六哥”
她站在他面前,眼里藏不住的欢喜:
“谢谢你,花很漂亮”
这一瞬姜域怔住了,她站得极近,像是不设防地将情绪递给他。
她不知道,那朵花,是他从一个死去之人手里“借来”的礼物。
他张了张嘴,唇角微动,最终只落下五个字:
“你喜欢就好。”
姜璇点了点头,又冲他挥挥手。
“那我走啦”
说罢,她转身重新奔向廊下那道挺拔的身影,毫无犹豫地牵住姜璨的袖角,轻声说了句:“走吧”
兄妹二人肩并肩走远,油纸伞下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没入那片檐角之中,姜域脸上的笑才缓缓收起,目光一寸寸沉下。
望着那片空无,唇线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姜世珩啊……”
他低声呢喃。
“你挡得倒快”
他缓缓低头,看着手中那把并未撑开的油纸伞若有所思。
“紫微入命,帝王之相……呵。”
那深潭般的眸底,终于闪过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择人欲噬的戾气。
“急流勇退,方为真英。”
“二哥……我们来日方长。”
他转身,雪地之上,那抹墨色人影,终于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