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摔跤(1 / 1)

##第8章摔跤

夜已深,红烛光晕温柔地摇曳在窗纸上,可窗外却并非寂静。那些压抑不住的低笑、促狭的吸气声,还有脚掌轻踏在枯枝上发出的细微脆响,无不清晰传来,仿佛无数只眼睛正透过窗纸的缝隙窥探着。光流和翠丫僵硬地坐在新床上,仿佛两尊被钉在黑暗中的木雕。翠丫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红嫁衣的衣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窗外那些无形的耳朵。光流坐得笔直,颈背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甚至不敢偏头去看一眼身旁的新娘。

窗外月光如水,清冷地泼洒在庭院里,却无法照进这间被窥探围困的新房。光流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的只有满口苦涩与尴尬。他知晓窗外伙伴们等待的嬉笑,只得硬生生压下所有念头,连指尖都未曾动弹。翠丫则始终低着头,耳根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痕。

这一夜,他们枯坐至天明,如同两尊被遗忘在黑暗里的木偶。烛火熬尽了最后一点热泪,悄无声息地熄灭,窗外的窃笑也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光流这才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肩膀,窗外已浮起灰白之色,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儿清越的鸣叫。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无形的重物碾过一遍。

晨光初透,院中那株老槐树巨大的树冠下,早已被扫净地面,露出了湿润的深褐色泥土。光流刚踏进院子,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原本散坐着的伙伴们瞬间炸开了锅。

“光流!新郎官出来了!”黑塔第一个跳起来,声音洪亮得震得树叶簌簌发抖,他撸起袖子,露出筋肉虬结的臂膀,古铜色皮肤在晨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来来来,让哥哥瞧瞧,新娘子昨夜可给你留了几分力气?”

哄笑声霎时如沸水般在院中翻滚。光流的脸上腾地烧起一片火,直烧到耳根脖颈,灼热得发痛。他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翠丫,只闷头向前走,每一步都沉重地踩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翠丫默默停在了门廊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襟,目光低垂着,盯着自己鞋尖上那点新沾的泥渍。

“新郎官,可别躲啊!”瘦猴灵巧地钻出人群,尖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昨夜‘听’了一宿墙根儿,兄弟们可都替你着急呢!今日这跤,非摔出个响动来不可!”他怪笑着,周围的笑声立刻汇成一片刺耳的浪潮,几乎要将光流淹没。

光流猛地抬头,眼底瞬间爆出几缕血丝,昨夜被强行压抑的羞愤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肆无忌惮的哄笑骤然点燃。他不再言语,猛地扯下身上那件碍事的新郎外袍,狠狠掼在泥地上。粗布内衫下,年轻而紧实的肌肉线条贲张起来。

“来!”他低吼一声,如同困兽发出挑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黑塔第一个应声扑了上来,他像一头蛮横的熊罴,张开双臂便是一个凶狠的抱摔。光流脚下生根,腰背瞬间发力,硬生生扛住了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两人纠缠着,沉重的喘息在清晨的空气里交织碰撞,脚下泥土被蹬踏得四散飞溅。光流的手臂肌肉绷得像岩石,青筋在皮肤下蜿蜒跳动,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终于,他一个迅猛的扭身,借着黑塔前冲的力道,将其狠狠摔翻在地。

“好!”人群爆出一阵喝彩,但这喝彩更像新一轮战斗的序曲。

瘦猴紧接着钻了出来,他身法滑溜如泥鳅,绕着光流打转,专攻下盘,冷不丁地勾、绊、推、搡。光流连续抵挡,步伐已不复最初的沉稳。汗水顺着他的额角、脖颈滚滚而下,浸透了粗麻内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胸膛轮廓。阳光渐渐爬上中天,变得炽热毒辣,无情地烘烤着地上每一寸泥土,也蒸腾着光流身上淋漓的热汗。他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在吞吐火焰。

车轮战永无休止。又一个壮硕的伙伴扑上来……再一个……光流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啸音。腿脚早已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次挪移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沼里跋涉。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重叠,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片刺痛的模糊。日光白亮亮地悬在头顶,仿佛一颗巨大的、燃烧的眼珠,冷漠地注视着这场消耗。

终于,当那个形似野猪、名叫墩子的表弟带着全身的力气撞过来时,光流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抽空。他像一根被齐根斩断的朽木,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在滚烫的泥地上。沉闷的撞击声让喧嚣的院子骤然安静了一瞬。尘土猛地腾起,呛入口鼻,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被碾碎的苦涩。光流脸朝下趴着,四肢摊开,身体沉重得如同与这大地熔铸在了一起。阳光烫着他的脊背,汗水混着泥土,在脸上糊成一片狼狈的泥泞。他艰难地侧过脸,模糊的视线穿过飞扬的尘土,恰好瞥见门廊阴影里,翠丫紧抿着唇,下唇几乎被咬出一道深痕,一丝殷红的血珠无声地渗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点红色触目惊心。

摔跤的喧闹并未因光流的倒下而终止。表兄弟们互相叫嚷着、推搡着,扭打作一团。尘土持续飞扬,汗水和着泥浆涂满一张张年轻亢奋的脸。哄笑声、粗野的叫骂声、身体沉重砸地的闷响……在炽烈的阳光下翻滚蒸腾,直到西天燃起一片浓烈的火烧云,映得整个灰灵大陆都像泼上了一层熔化的铁水。光流一直瘫在泥地上,沉重的眼皮下,只余下伙伴们晃动的、模糊的腿脚影子。每一丝力气都被彻底榨干,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终于捱到了第三日回门。天刚蒙蒙亮,薄雾尚未散尽,沾湿了院中草木的枝叶。那群闹腾了整整三日的伙伴们,此刻已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聚在院门口。昨日的喧嚣仿佛被晨雾吸走了,气氛竟显得有些局促的安静。黑塔搔了搔头,率先对着站在光流身后的翠丫,竟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个礼,声音也压得低沉:“嫂子,我们……走了。”

“嫂子,扰了清静了。”瘦猴也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跟着行礼。

翠丫站在光流侧后方,手指下意识地在身侧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她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垂落,并未言语。光流站在她身前,脸上淤青未消,身体也残留着酸痛,但腰背却挺得笔直。他沉默地看着这群让他又恼又累的伙伴们,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而短促的音节:“……走吧。”

马蹄声和粗犷的道别声终于渐渐远去,最终被林间清晨的风彻底吹散。小院骤然空旷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槐树叶子的沙沙细响,还有远处草丛里,一只蟋蟀试探性的、怯生生的低鸣。一种近乎真空的宁静,温柔地包裹下来。

翠丫轻轻舒了一口气,那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她转过身,默默走向灶房。不多时,端出一只粗陶碗,里面盛着温热的米汤,袅袅的热气在微凉的晨光里缓缓升腾、盘旋。她走到光流身边,将碗递了过去。

光流低头,看着碗中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淤青未褪的脸,也映出身后那片终于宁静下来的、被晨曦柔和笼罩的灰灵大陆。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触碰到陶碗温热的边沿,也碰触到翠丫递碗时冰凉的指尖。

碗中升腾的热气氤氲开来,像一道无声的纱帘,温柔地隔开了昨夜不堪的窥探、昨日滚烫的尘土与嘶吼。光流没有立即喝,只是感受着那暖意透过粗陶,一丝丝渗进他同样粗糙的掌心,熨帖着筋骨深处那些看不见的疲惫和淤痕。翠丫悄然收回手,垂在身侧,那曾被咬出血痕的唇,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柔软。

院中,老槐树巨大的树冠筛下细碎的光斑,在泥地上无声地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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