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大明大婚(下)(1 / 1)

##第43章大明大婚:下

篝火的烈焰仍在舔舐着深沉的夜幕,将跳跃的影子疯狂地投映在每一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上。狂热的呼喊、震惊的议论如同煮沸的汤锅,围绕着岩壁上那个深浓焦黑的“火”字翻腾不息。那简洁到极致、却又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符号,像一道无声的雷霆,劈开了五龙洼和唐家洼子众人心中蒙昧的混沌。

龙大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攥着那根灼热树枝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指尖深深陷入粗糙的木纹里,传来的刺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死死钉在岩壁上那个自己亲手创造的印记上——它不再仅仅是炭痕,它是活的!它代表着他胸腔里燃烧的、照亮黑暗的火焰!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战栗的狂喜和掌控感攫住了他,比猎杀最凶猛的野猪、比驯服最烈的马驹更让他血脉贲张。这东西,能留住!这念头如同烙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沸腾的喧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瞬间,一股微凉而坚定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紧握树枝的手腕上。

那触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却奇异地穿透了皮肤的灼热和血液的奔流。龙大明猛地转过头。

唐花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他身侧。那方遮面的红布被山风吹开一角,篝火跃动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映亮了她清秀的眉眼。她并没有看他,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正越过他的肩膀,专注地凝视着岩壁上那个粗犷的“火”字。火光在她瞳孔深处跳跃,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惊异,有探寻,有思索,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穿透迷雾的了然。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在对着那个新生的文字低语,仿佛在确认一个久远的回响。

龙大明顺着她凝注的目光,下意识地低头,视线掠过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纤细手指,最终落在了那身粗布红嫁衣的裙裾边缘。

就在那被泥土沾染了些许尘埃的粗布上,靠近脚踝的地方,几道异样的纹路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那不是寻常的装饰花纹。

那是用靛青和茜草染就的细线,以极其细密而稳固的针脚,绣在布料上。线条简洁,横平竖直,转折清晰,构成一个同样简洁却稳固的符号——一个稳固的方形轮廓,内部是两道交叉的直线。它如此规整,如此稳定,带着一种绝非模仿自然、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抽象之美,静静地依附在火红的裙角。

这绝非心血来潮的鬼画符!

龙大明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瞬间浇灭了方才的狂喜。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唐花花的眼睛,声音因巨大的震动而有些发紧:“这…这是什么?!”

唐花花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她并未退缩,迎着他锐利的目光,微微颔首。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喧嚣:“‘屋’。这是‘屋’。”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裙角那个方正的符号,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我爹…还有洼子里的几位老叔公,他们…琢磨出来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龙大明身后岩壁上那个奔放的“火”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比画石头屋子…省事些。”

“屋”!

这个字眼,连同裙角那个方正稳固的符号,如同两块巨石投入龙大明刚刚因“火”字而激荡的心湖,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想起刚刚抵达唐家洼子时,在篝火阴影处,那位须发皆白的唐家老者低沉奇异的吟哦,以及老者身后土墙上那几道同样简洁、规律、迥异于五龙洼图画的刻痕!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原来,文字的火种,并非只在五龙洼艰难萌发!

“唐家洼子…也有?!”龙大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位老者的身影。

“嗯。”唐花花轻轻点头,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在回忆,“好些年了。记点东西,方便些。”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道:“大明后生,你这‘火’,烧得够旺!”

龙大明和唐花花同时转头。

说话的是唐家洼子那位须发如雪的老者。他不知何时已拨开人群,走到了近前。篝火的光芒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染成温暖的橙红色,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仔细端详着岩壁上的焦黑印记。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年长的唐家洼子人,他们的目光同样灼热地粘在那个“火”字上。

“好!好一个‘火’!”老者用力拄了拄手中的木杖,眼中精光闪烁,“直来直去,有劲道!像咱们山里的汉子!比我们那些个方方正正的玩意儿,看着更痛快!”他毫不吝啬地给予赞美,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试探,看向唐花花,“丫头,把你那个‘屋’的样儿,给大明和五龙洼的乡亲们…也看看?”

唐花花没有迟疑。她微微提起一点裙裾,让那个靛青与茜草绣成的“屋”字符号,更清晰地暴露在跳跃的火光下。

“哗——!”

短暂的寂静后,更大的惊呼声浪瞬间炸开!如果说龙大明的“火”字是野性的惊雷,那唐花花裙角这个规整的“屋”字,就是一道沉静的闪电!两种截然不同的符号,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猛烈地冲击着所有围观者的认知。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前挤着,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在岩壁的奔放“火”字和裙角的方正“屋”字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与茫然。

“老天爷!唐家洼子也…也有这东西了?”

“一个像火苗往上窜,一个像石头屋子…这…这…”

“这‘屋’字绣得真稳当!看着就结实!”

“可‘火’字画得快啊!随手一划拉就成!”

“哪个好?到底哪个好记?”

“都好!都好!都比结绳强一百倍!”

议论声、争论声、惊叹声瞬间淹没了篝火的噼啪作响。两种文字雏形带来的冲击,远比一场酣畅淋漓的杀牛宴更让人心神激荡。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于“表达”与“记录”的巨大可能性,如同被撬开的闸门,在每个人心中汹涌奔腾。

龙大明紧紧盯着唐花花裙角的“屋”字,又猛地抬头看向老者和他身后那几位沉默却眼神锐利的唐家长者。他忽然明白了老者之前那奇异的吟哦并非空穴来风,那土墙上的刻痕也绝非随意涂抹!唐家洼子,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在这条艰难的路上,走出了他们自己的路径!一种强烈的、混合着竞争、兴奋与巨大压力的情绪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盖过了所有的喧哗。说话的是五龙洼的一位壮实汉子,他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啃完的牛肉,油光光的脸上满是急切:“大明!唐家老叔!你们还愣着干啥?!快!快把咱们两家的这些‘字样儿’,都凑一块儿!比比看!看看哪些好使!哪些能记更多东西!”

“对!凑一块儿!”

“比比!比比!”

“快!拿绳子来!不,拿…拿炭火!拿能刻东西的来!”

这提议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无需任何号令,篝火旁的平整地面立刻被清理出来。有人飞快地取来了尚未完全燃尽的粗大柴枝,炭黑的尖端是最好的笔;有人搬来了相对平整的大块石板;还有人干脆用脚使劲蹭开地面的浮土,露出下面相对硬实的土层。

龙大明深吸一口气,胸中翻腾的复杂情绪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斗志所取代。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到空地中央,蹲下身,用手中那根依旧灼热的树枝,在硬土地上重重地划下那个奔放有力的“火”字。嗤嗤的摩擦声,如同战斗的号角。

唐花花看了老者一眼,老者微微颔首。她松开龙大明的手,也蹲下身,随手捡起一块边缘尖锐的石片,在龙大明的“火”字旁边,以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力道,开始刻画。石片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方方正正、线条清晰的“屋”字,清晰地出现在泥土上。

紧接着,那位唐家老者也走上前。他没有用工具,只是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蘸了点地上尚未干涸的牲口血迹(那是分肉时溅落的),在“屋”字旁边,稳稳地画下一个符号:一个简化的圆形轮廓,内部点了一个点。

“日。”老者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日’。”

龙大明的眼睛骤然亮起!他几乎是立刻抓过一根新柴枝,在“日”字旁边,用炭黑画出一个歪斜但特征鲜明的牛头图案,牛角粗壮突出。“牛!”他低吼。

唐花花不甘示弱,石片飞舞,一个代表“山”的、由三个尖角组成的符号出现在“牛”旁边。

五龙洼这边,一个曾负责草药园的青年挤了过来,激动地用炭枝在地上涂抹出一株简化的草叶形状:“草!”

唐家洼子那边,一位老猎人用手指沾血,画下一个奔跑的兽形轮廓:“鹿!”

空地中央,火光跳跃照耀下,两个村落的人们彻底陷入了忘我的狂热。他们忘记了身份,忘记了方才的争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那些曾经只能靠图画、靠绳结、靠口口相传才能勉强记住的事物,用这种新的、神奇的方式固定下来!岩壁上的“火”字和裙角的“屋”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五龙洼的人争抢着炭枝,努力回忆着平日里画得最多、最像的那些图形,试图将它们简化成符号;唐家洼子的人则显得更有章法,他们似乎早有积累,一个个简洁稳定的符号从他们指尖或石片下流淌而出,带着一种隐晦的优越感。

符号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空地中央的硬土地。粗犷的象形与规整的抽象彼此相邻,碰撞,交织。汗味、泥土味、燃烧的松脂味、尚未散尽的牛肉油脂味、还有那淡淡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种原始而蓬勃的气息,弥漫在灼热的空气中。

“等等!”龙大明猛地停下手,眉头紧锁,盯着地上一个代表“水”的波浪符号(来自五龙洼)和一个代表“水”的三道平行横线(来自唐家洼子),“这两个,都是‘水’?那…那到底认哪个?”他的声音带着困惑,也带着一种初生的焦虑。

这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部分狂热。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地上那些形态各异、却可能代表同一事物的符号,刚才的兴奋逐渐被茫然取代。混乱的苗头开始滋生。

“是啊,我画个圈带点是‘日’,唐家画个方框里面画道杠也是‘日’?这…这怎么算?”

“还有‘人’!我画个站着的小人儿,他们画个叉叉两条腿!”

“乱套了!这比结绳还乱!”

质疑声、抱怨声开始响起。刚刚还齐心协力创造的热情,眼看就要被符号混乱带来的挫败感所取代。

就在这微妙而紧张的时刻,那位唐家老者再次拄着木杖,缓缓走到空地中央。他没有看地上那些争论的符号,而是抬起他那双清亮而深邃的眼睛,目光缓缓扫过五龙洼和唐家洼子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或焦虑或茫然的脸庞。篝火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稳重的影子。

“乡亲们,”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压下了逐渐升腾的嘈杂,“今儿个,是大明和花花的喜日子,是咱们两洼子的大日子!可咱们聚在这里,弄出这些个‘字样儿’,为的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龙大明和唐花花身上,带着深意:“不是为了比谁画的快,谁画的巧,更不是为了争个高低上下!是为了啥?是为了咱们的牛马驴骡,生了多少,死了多少,明年开春该配多少种,心里能有个明白账!是为了咱们的草药,啥时候下种,啥时候采收,药性咋样,能记下来传给后生!是为了咱们的山路,哪儿好走哪儿塌方,给后人留个醒!是为了咱们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故事、本事,不至于烂在肚子里,丢在风里头!”

老者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地上那些形态各异的符号:“看看这些!‘火’也好,‘屋’也好,‘日’也好,‘水’也好,画得不一样,怕啥?咱们五龙洼和唐家洼子,隔了三座大山,林子里的鸟叫还不一样呢!要紧的是,咱们心里头,得认!”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扫过龙大明,扫过唐家洼子的几位长者,最后落在所有村民身上:“今儿个,借着大明和花花的喜气,借着这堆旺火,老朽有个想头——咱们两洼子,得立个‘结绳记事会’!不拘哪洼子的人,只要琢磨出了新的、好用的‘字样儿’,就拿到这会里来!大家伙儿坐在一起,对着东西,对着事情,比划清楚,商量明白!最后,定下一个大家都认的样儿!就照着这个样儿记!传!”

“结绳记事会?”龙大明喃喃重复,眼中熄灭的光芒骤然重新点燃,且更加炽烈!他瞬间明白了老者的深意——这不是合并,不是吞并,而是在碰撞中寻求统一,在混乱中建立秩序!一个超越单个洼子的、共同认可的规则!

“好!!”龙大明猛地挺直腰背,声音洪亮如钟,带着少年族长初露的决断和不容置疑的气势,“唐老叔公说得对!这‘会’,咱们立定了!五龙洼和唐家洼子,以后就是一家人!咱们的‘字’,也要成一家!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会的第一批‘字人’!”

“好!立会!!”

“结绳记事会!咱们都是‘字人’!”

“对!定下样儿!大家都认!”

狂热的呼喊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整齐,更加充满力量!地上的符号不再仅仅是混乱的涂鸦,它们成了需要被甄别、被讨论、最终被赋予统一意义的“候选者”。篝火旁,两洼子的人彻底打破了界限,为了一个符号该代表什么、该画成什么样,争得面红耳赤,却又在老者或龙大明的引导下,最终达成共识。每一个被共同认可、被郑重刻在石板或画在硬土上的符号诞生时,都伴随着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

夜,在不知不觉中滑向深处。篝火的烈焰渐渐低矮下去,粗壮的圆木化为通红的炭块,最后变成一堆覆盖着厚厚白灰的余烬。灼人的热浪被黎明前清冷的山风取代,空气中弥漫着灰烬、冷却的油脂和疲惫却满足的气息。

喧嚣终于平息。绝大多数人,无论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还是强撑精神的老人,都抵不住这漫长狂欢后的巨大疲惫,东倒西歪地倚靠着同伴,或直接蜷缩在尚有暖意的火堆旁,沉入了梦乡。粗重的鼾声此起彼伏。

只有空地中央,靠近那堆巨大余烬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和低语。

龙大明和唐花花并肩坐在一起。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摊着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石板上,用炭黑和少量尚未干透的血迹,混合刻写着几十个形态各异、却已初步达成共识的符号。每一个符号旁边,都用更小的、同样新生的符号或简单的图画,标注着它所代表的意义。

龙大明的手指有些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轻轻抚过石板上那些还带着泥土和烟火气的印记。他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奔放的“火”字上,又滑向旁边那个方正的“屋”字,再移向代表“日”、“月”、“山”、“水”、“牛”、“人”……的符号。这些,就是“结绳记事会”成立后,共同确认的第一批“字”。它们还很粗糙,很稚嫩,如同初生的婴儿,却蕴含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唐花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红盖头早已不知去向,乌黑的发辫有些松散地垂在肩头。她同样凝视着石板,眼神专注而明亮。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裙角那个绣上去的“屋”字,又看看石板上被共同认可的另一个形态的“屋”字,嘴角微微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成了…”龙大明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充满了磐石般的重量。他抬起头,望向东方天际。

山峦的轮廓在深蓝的天幕上显得格外冷硬、锋利。就在那最深的黑暗与冰冷的山脊交界之处,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纤细的灰白色光芒,正顽强地、无声无息地渗透出来。它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刺穿了沉沉夜幕的厚重帷幔。

那不是火光的温暖,而是黎明冷酷而不可阻挡的宣告。

龙大明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与胸膛里那团因文字诞生而燃烧的火焰猛烈地碰撞、交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种比创造文字本身更庞大、更沉重、也更冰冷的预感,如同破晓前凛冽的山风,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激荡的灵魂骤然冷却、绷紧。

这照亮蒙昧的火种刚刚点燃,而真正的漫漫长夜,或许,才刚刚拉开它那冰冷而狰狞的帷幕。

他身边的唐花花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身体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下意识地向他靠拢了些许。两人肩并着肩,沉默地望着东方那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寒冷的灰白裂痕,如同两尊凝固在巨大余烬与冰冷黎明夹缝中的石像。石板上的第一批“字”,在熹微的晨光中,沉默地散发着初生而脆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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