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憨兵操练
猩红披风消失在营门外的沉沉夜色里,像一道不祥的血痕被黑暗抹去。仓廪内,呕吐的酸腐气和浓重的土腥味久久不散。一百多个汉子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咳嗽后胸腔里空荡荡的,喉咙被沙土磨得火辣辣地疼。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维持了片刻,更大的阴影便沉沉地压了下来——粮草减半的军令如冰冷的绞索,依旧悬在每个人的脖子上,而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吃土”戏码,虽然暂时唬走了军官,却也在对方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大明哥…”阿牛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冲刷喉咙里的沙砾感,“那狗官…还会再来吧?”
龙大明背对着众人,面朝着那扇厚重的仓门缝隙。缝隙外是军营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风在呜咽。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借着昏黄油灯的光,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指缝里,嵌着几粒顽固的、灰黄色的沙粒。他沉默地用拇指捻着,那细微的摩擦感清晰地传递到神经末梢。
“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仓廪里压抑的喘息。“一定会。而且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冷硬。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疲惫和茫然的脸。
“粮草减半,是催命符。咱们自己饿肚子事小,可营里几万张嘴,真要饿疯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咱们这粮草营!到时候,别说剥皮实草,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龙大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那…那咋办?”二愣子急得抓耳挠腮,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沙土。
龙大明走到那堆被军官划破、倾泻出来的沙土混合物旁,抬脚,用力碾了碾。沙土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到头来,能靠的,只有咱自己这两只手,这一条命!”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他骂咱们是‘憨憨’,是疯子?好!那咱们就当这‘憨憨’!当到底!”
他走到人群中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号令:“从明儿起,粮草营的规矩,改!”
“第一,所有进出粮草营的兄弟,口粮,照旧!”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懵了。削减一半是军令,照旧?那不是找死吗?
龙大明根本不给他们质疑的机会,语速飞快地继续:“第二,所有粮草营的兄弟——咱们这一百多号‘憨憨兵’,口粮,减半!省下来的,一粒米都不许动,全给我存起来!存到最深的仓廪里去!”
“第三,”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袋,最后落在众人身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从明儿开始,咱们粮草营,练兵!”
“练…练兵?”阿牛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明哥,咱们是管粮草的杂兵啊,练啥兵?”
“练‘憨憨兵’!”龙大明斩钉截铁,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憨笑”,“力气活干得好,搬粮袋子、挖沟修仓,那都是力气!力气怎么来?光靠省下的那点口粮?不够!得练!往死里练!练得咱们这群‘憨憨’,比那些正牌子战兵还有劲儿!让他们看看,咱们吃土长出来的力气!”
人群死寂。所有人都被龙大明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住了。顶着“憨憨”的名头,私藏口粮,还要在粮草营里练兵?这哪一条被抓住,都是灭顶之灾!
龙大明看出了众人的恐惧和犹豫,他猛地一脚踢在旁边一个沉重的空粮袋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怕了?怕掉脑袋?”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沙场老卒才有的铁血气,“想想死在路上的乡亲!想想家里盼着咱们回去的爹娘婆娘娃儿!咱们的命,是捡回来的!捡回来的命,就得攥在自己手里!等死是死,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挣条活路出来!咱们是‘憨憨’?那就让那些聪明人看看,‘憨憨’急了,也能咬人!”
“干了!”阿牛第一个跳起来,眼睛通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点燃的血气,“大明哥,俺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你说咋练就咋练!吃土俺都认了!”
“对!干了!横竖是个死!”
“拼了!练出力气,看谁还敢欺负咱们‘憨憨’!”
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瞬间被点燃,转化成了孤注一掷的狠劲。一百多双眼睛,重新燃起了火焰,不再是绝望,而是带着血丝的凶悍。
……
天刚蒙蒙亮,凛冽的寒风依旧在粮草营里打着旋儿。仓廪巨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龙大明带着他那支精神面貌已截然不同的“憨憨兵”队伍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肃穆和压抑的亢奋,手里拿着的不是刀枪,而是沉重的铁锹、撬棍和绳索。
“第一课!”龙大明站在仓廪前空地的冻土上,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挖!”
他手中的铁锹猛地向下一顿,锹尖狠狠扎进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地面,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看见没?”龙大明指着那白印,目光扫过众人,“这地,就是咱们的敌人!比那些拿鞭子的狗官还硬!挖开它!挖出够深够宽的沟来!让雪水、雨水,一滴都渗不进咱们的粮仓!”
“开始!”
命令一下,一百多条汉子如同扑食的饿狼,猛地散开,抡起手里的铁锹、撬棍,狠狠砸向冻土!一时间,“铛!铛!铛!”的撞击声密集如雨点,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爆响,震得人耳膜发麻。坚硬的冻土表面火星四溅,铁锹撬棍砸上去,往往只崩掉一小块碎渣,虎口被震得发麻生疼。汗水几乎在瞬间就从额头鬓角冒了出来,又被寒风一吹,冰冷刺骨。
“腰沉下去!腿蹬直!用全身的劲儿!”龙大明穿梭在人群中,声音如同鞭子,抽打着每一个动作变形、力竭喘息的人。他走到一个力气稍小的年轻汉子身边,那汉子正咬着牙,双手虎口已经震裂渗血,铁锹却只在冻土上留下浅坑。
“阿水!没吃饭吗?”龙大明低吼一声,劈手夺过他的铁锹,“看着!”他猛地吸一口气,腰背如弓般沉下,双脚死死钉入冻土,全身的力量如同拧紧的弓弦,骤然爆发!铁锹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楔入冻土深处,“咔嚓”一声,一大块冻土应声而裂!
“就这样!腰马合一!把吃奶的劲儿都给我使出来!”他把铁锹塞回阿水手里,“挖!挖不开,今天你就抱着这块冻疙瘩睡觉!”
阿水看着那裂开的冻土块,又看看龙大明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的眼睛,狠狠一抹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抡起铁锹再次狠狠砸下!
整个粮草营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铁匠铺,充斥着金属与冻土猛烈碰撞的轰鸣。沉重的撬棍插入冻土裂缝,七八条汉子喊着不成调的号子,身体绷成一张张拉满的弓,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合力向下压撬!“嘿——哟!”粗粝的号子声伴随着冻土块被撬离基座的闷响,每一次成功的撬动,都换来一阵压抑的欢呼和更凶猛的下一轮发力。
龙大明站在场中,目光如电,紧盯着每一个人的动作。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碴,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他看到阿牛奋力挥锹,动作狂猛却有些散乱,便大步走过去。
“阿牛!劲不是这么使的!”龙大明低喝一声,突然抬脚,闪电般踹在阿牛的膝弯处!
阿牛猝不及防,“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冻土上,痛得龇牙咧嘴。
“蠢货!下盘不稳,再大的力气也是白费!”龙大明的声音冰冷如铁,“腰是根!腿是桩!站稳了!再来!”
阿牛被踹得有点懵,但看着龙大明严厉的眼神,一股倔劲涌上来。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膝盖的疼痛,重新扎好马步,沉腰发力,再次挥锹!这一次,动作明显沉稳了许多,铁锹落点也更准,一大块冻土被整齐地撬开。
龙大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又投向别处。
午饭时间到了。营里其他辅兵杂役捧着清汤寡水的稀粥和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饼子,缩在避风的角落,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神麻木。而龙大明他们这一百多号人,则默默聚在仓廪背风的角落里。每人面前只有小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糙米粥,和更小半块黑饼——这就是他们“自愿”减半的口粮。
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沉默地端起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点可怜的粥水,用唾液艰难地软化着那点黑饼,再一点一点咽下去。这点食物进入空空如也的肠胃,非但没能缓解饥饿,反而像点燃了火种,让腹中的灼烧感更加猛烈。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冰冷的疲惫深入骨髓,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呻吟。
短暂的休息结束。
“第二课!”龙大明的命令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味,“搬!”
他指向仓廪旁边堆积如山的备用木料——那是用来修补仓廪顶棚和加固围墙的原木,每一根都有碗口粗,丈余长,沉重无比。
“两人一组!抬起来!绕着整个粮草营区,给我跑!不许停!谁先放下,晚上就别想有饼子吃!”
沉重的原木压在肩头,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早已被冻土和铁锹磨破的皮肤,带来钻心的疼痛。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两人一组,必须步调一致,才能勉强抬起这庞然大物。沉重的脚步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擂响的战鼓。
“快!再快!没吃饭吗?!”龙大明紧跟在队伍旁边,厉声咆哮,如同一头驱赶羊群的凶狼。他随手捡起一根细木棍,看到谁的脚步稍有迟缓,肩膀稍有塌陷,木棍便毫不留情地抽过去!
“啪!”木棍狠狠抽在一个汉子弓起的后背上,发出一声脆响。那汉子痛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被旁边同伴死死顶住。
“挺直了!腰杆子给我挺起来!想活命,就别像个软脚虾!”龙大明的吼声如同雷霆。
“嘿…嘿…”被抽打的汉子咬碎了牙,嘴角溢出一丝血沫,硬生生将塌下去的肩膀重新挺起,和同伴一起,爆发出濒死般的低吼,扛着沉重的原木,再次奋力迈开脚步!
一圈,两圈……沉重的脚步在营区边缘踩踏出一条泥泞而清晰的轨迹。汗水再次涌出,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又迅速在寒风中结冰,让衣服变得又冷又硬,如同披着一层冰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
“停!”龙大明的声音终于响起。
扛着原木的汉子们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嘶鸣。有人直接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呕吐,吐出的只有酸水和早上那点可怜的糊糊。
龙大明走到一个瘫在地上的汉子身边,蹲下身。那汉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眼神涣散,正是阿水。龙大明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冰冷的额头。
“起来!”龙大明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伸手一把将阿水从泥地里拽了起来,动作粗暴。
阿水浑身瘫软,几乎站不住。
“站直了!”龙大明低吼,双手抓住阿水的肩膀,用力摇晃,“看着我!告诉我,你死了吗?!”
阿水被晃得头晕眼花,艰难地睁开眼,对上龙大明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
“没…没死…”阿水的声音微弱如蚊蚋。
“大点声!没吃饭吗?!”龙大明吼道。
“没死!”阿水猛地嘶吼出来,声音撕裂沙哑。
“好!”龙大明松开手,指着旁边同样瘫倒的众人,“都给我听着!今天没死,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练不死,就给我往死里练!练出这副身板子,练出这口气!咱们是‘憨憨’?那就让那些聪明人看看,‘憨憨’的骨头,有多硬!”
他走到场中,环视着这群瘫倒一地、狼狈不堪却眼神深处燃烧着火焰的汉子,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寒风:
“记住今天的累!记住今天的饿!记住今天的疼!这些,就是咱们的粮!是咱们的刀!是咱们活下去的本钱!”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映照着粮草营里一片狼藉的训练场。冻土被挖开,露出下面深色的泥土,沟壑纵横;搬运原木踩踏出的泥泞小径清晰可见;地上散落着崩断的草绳和磨掉的铁锹木屑。一百多条汉子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汗水和泥浆糊满了全身,破烂的衣衫上结着冰碴,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冻伤、磨破的血口和被木棍抽打出的青紫淤痕。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酸痛的肌肉和火烧火燎的喉咙。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疲惫中,一种无形的、铁灰色的东西,如同淬火后的精铁,正在这些被饥饿、寒冷和重压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躯体里悄然凝聚。他们的眼神不再只有麻木和恐惧,疲惫的深处,燃烧着一簇簇不肯熄灭的、带着血腥气的火焰。那是被逼到悬崖边后,从骨髓里榨出来的最后一丝凶悍。
龙大明站在仓廪的阴影下,背对着血红的残阳。他同样满身泥泞,汗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冲刷出几道泥痕。他沉默地注视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憨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天边的血色,也映着地上这群正在脱胎换骨的汉子。
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手掌。掌心布满老茧和裂口,沾满污泥,几粒灰黄色的沙粒,依旧顽固地嵌在深深的掌纹里。他捻动着手指,沙粒摩擦着皮肤,发出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响。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营区里此起彼伏。阿牛挣扎着从泥地里撑起半边身子,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泥浆,看向龙大明,声音嘶哑得厉害:“大明哥…明天…还练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艰难地转向那个阴影中的身影。
龙大明没有立刻回答。他捻动沙粒的手指停住,然后,猛地攥紧!将那几粒细沙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它们碾碎,融入骨血。
“练!”一个字,如同从冻土深处迸出的铁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砸在冰冷的暮色里。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马蹄声,踏碎了粮草营边缘的寂静,由远及近,节奏分明。
龙大明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营门方向。只见暮色四合中,几骑身影出现在辕门外。为首者身形不高,披着一件暗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坐姿,那隐约可见的精悍轮廓,龙大明绝不会认错——正是白天那位督粮军官!
他没有带白天那些耀武扬威的亲兵,只带了两个沉默的随从。三匹马停在辕门外,没有立刻进来。军官坐在马背上,斗篷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扫视着粮草营内这片狼藉的“战场”——那些被挖开的冻土、踩踏的泥泞、散落的工具,以及地上那群瘫倒如泥、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憨兵”。
龙大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扫了一眼身后:挖沟的痕迹还在,泥泞的小径清晰无比,训练后的惨状一览无余。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标志性的“憨厚”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限疲惫和巨大压力揉碎后的麻木与迟钝。他微微佝偻起背,拖着沉重的脚步,如同一个真正被重活压垮的疲惫农夫,朝着营门方向“艰难”地挪动。
“大…大人…”他走到辕门前不远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沙哑,微微躬身行礼,“您…您来了…”
军官没有下马,斗篷下的目光在龙大明沾满泥浆、疲惫不堪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他身后那群瘫倒的汉子,最后落在那片被挖开的沟壑和踩踏的泥泞上。他的声音透过斗篷传来,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龙百夫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龙大明脸上挤出一丝“憨憨”的苦笑,指了指那些沟壑和泥泞,语气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回大人…修…修排水沟…白天挖的…这冻土太硬,兄弟们…都累趴下了…”他顿了顿,又指了指那些散落的工具和瘫倒的人,“您看…都这样了…明天…还得接着干…这活计…真不是人干的…”
他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被重活压垮的无奈和“憨憨”的认命。
军官沉默着。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深挖的沟壑,又掠过地上那些汉子身上明显的、被重物磨破和抽打出的痕迹,最后停留在龙大明那张写满疲惫和泥土的脸上。斗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和…满意?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粮草,没出差错吧?”
“没有!绝对没有!”龙大明立刻挺直了些腰板,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官粮都好好的!一粒没少!俺们吃的…还是那‘特供粮’…省着呢…”他说到“特供粮”时,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仿佛在回味那沙土的滋味。
军官的目光在龙大明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审视的意味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终于,他轻轻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看好你们的粮草。”留下这句冰冷的话,军官带着随从,马蹄声再次响起,很快便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如同融入了黑暗。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龙大明佝偻的背才缓缓挺直。他脸上那麻木疲惫的“憨傻”瞬间褪去,只剩下岩石般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慢慢摊开一直紧攥的右手。
掌心,那几粒灰黄色的沙粒,已被他掌心的汗水和体温浸透,粘腻地躺在深深的掌纹里。他捻起一粒,指尖用力。
“啪。”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在死寂的粮草营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那粒顽固的沙砾,终于在他指腹强大的力量下,被碾得粉碎。细碎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飘散在冰冷的夜风中,瞬间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