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逢魔难(7)(1 / 1)

见几人全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法接他的话,那人随意地一挥衣袖,霎时间平地卷起一阵狂风,残余的黑烟如同溃不成军的残兵败将,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扫得干干净净。

朱英强忍住咽喉的灼痛,上前两步,躬身行了个礼:“晚辈朱英,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敢问前辈刚才使的,莫非是天绝剑法?”

那人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不错,龙泉就是你扔的吧,小女娃子,年纪不大,胆量倒不小。”

朱英两眼放光,这么说来,这位衣料都破成了流苏,东一缕西一条勉强挂在身上的男子,多半就是朱家不知多少年前的先祖了!

那可是修天绝剑的修士,货真价实的祖先前辈,还有真正的天绝剑法,朱英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缘得见,顿时精神大振,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惭愧,晚辈无能,降不住龙泉。”

那人哈哈一笑:“我看你可一点都不惭愧啊。”说话间,天色愈发暗了,他侧目扫了一眼:“唔,到时辰了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小娃娃们,跟我来。”

只见他踏上祭坛,抬手按在龙口圆珠上,并不见动用了什么法术,那坛中的龙形雕刻却仿佛感应到什么,活了似的,竟然在石台上缓缓地游动起来,盘旋蜿蜒,首尾相接,连成一个闭环,环内光芒大作,打开了一个缩地阵。

原来这才是门的正确打开方式,果然比拿剑哐哐一顿乱砍要文雅得多,宋渡雪瞥了朱英一眼,后者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咳,走吧,跟上前辈。”

封魔塔第四层,其名为痴。

几人方才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竟身在一片浩瀚的雪原正中央,罡风呼啸,乱洒着鹅毛一样的大雪,天与地合成了一面刺眼的白镜,四野茫茫不见边际,极寒的朔风如刀般灌入七窍,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好像连五脏六腑都被一起冻僵了。

朱英抬脚想走,忽闻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雪面应声碎裂,她猝不及防,半个身子倏地陷进了齐腰深的积雪里,顿时动弹不得。

这么冷的地方,别说走路,几人几乎一眨眼就被冻成了几只缩脖子鸡,叽都没叽出来一声。而那人步履如风,转瞬间已行至十丈开外,几乎要看不见人影了,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没人跟上,这才折返回来捞人。

“唉,也不知如今人间变成了什么模样,怎么这么小的娃娃都能放进封魔塔里。”

他屈指在他们眉心弹了一下,一股暖流便顺着经络流遍几人的四肢百骸,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又一手拎起两个,活像逮了四只小鸡仔,如履平地般踩在薄薄的雪皮上,边走边叹气:“连龙泉都带进来了,朱家人终究是疯魔了么?”

朱英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听见他开口立马想接话,但刚一张嘴,寒风先迫不及待地往里倒灌,连舌头都捋不直:“前辈……为十么嗦……宗究……”

“嘘,”那人笑眯眯地扭头道,“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小女娃,有什么话待会再说,我不擅疗愈术法,舌头冻掉了我可治不了。”

这种程度的恐吓只能吓吓朱菀,朱英丝毫没放在心上,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好再催促,乖乖闭上嘴,抓心挠肝地等着“待会”。

“别心急,不远,很快便能到。看,就在前面。”

满眼肃杀的白中,突兀地显出一个小黑点,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那人已经拎着他们走到了跟前,原来是一间粗制滥造的小木屋,歪斜的木板参差不齐,到处是龇牙咧嘴的裂缝,和他那衣服一样破烂,完全是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房,居然能在暴风雪中屹立不倒,简直堪称奇迹。

众人一靠近,门闩便很有眼色地掉了下来,狂风“呼”的一声冲开小门,白鹅毛争先恐后地往屋内钻,那人将几人往屋内一丢,一闪身到门后,迅速关上了门。

虽然模样寒碜,但这破木屋内居然五脏俱全,不仅洋溢着暖意,甚至还有小火炉,炉上一壶热水正沸,不知里面加了什么,白雾里散出阵阵清甜的花香。

朱菀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抖掉身上的雪跑到炉火边搓着手取暖,朱英难以置信地环顾了一圈,无法想象封魔塔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安逸之地,一时疑心莫非自己中了邪祟的招,在做梦呢。

那人插上门闩,将龙泉剑随手靠在墙边,从柜子里取出几个杯子:“这一层比别处都要清净,平日我常住在此处,寒舍简陋,没什么讲究,不必拘礼。”

朱菀一点都不拘礼,自从她意识到这人是朱家的修士后,看他便跟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亲切,很不见外地指着茶壶问:“叔叔,你煮的是什么茶,好香哇!”

“叔叔?”那人动作一顿,失笑地摇了摇头:“小女娃,你可知照年纪算,你们称呼我为祖宗怕都嫌少了。”

朱菀眨巴眨巴眼,虽然此人一身装束活像街边演杂耍的,但耐不住脸好身段佳,破布条也穿出了超尘脱俗的气质,朱菀实在难以对着这张剑眉星目的俊脸喊出祖宗俩字,没大没小地说:“唔,但叔叔你这么年轻,又好看,叫祖宗也太奇怪了,像个白胡子老爷爷似的。”

“修士年岁岂能以凡人的容貌计,小娃娃以貌取人,该打。”

他虽嘴上这么说着,却根本不见怒意,反而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我方才便想问,你们这几个娃娃当真奇怪,两个凡人,一个刚入门的卜修,还有一个灵台都碎了的废人,怎敢闯进封魔塔里,还带了龙泉?”

“谁让你们来的,你们的父兄呢?”

茶水汩汩地从壶嘴里流出来,他手上动作没停,好像只是随口闲聊,但朱英心头却无端地突突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几分。

这就是洞虚期么?仅仅见了一面而已,竟然将他们都看透了。

她心知在这位面前编谎话毫无意义,捋了捋来龙去脉,将事情大致讲了,那人聚精会神地听完,沉默半晌后,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噬魂蛊,鬼王,阔别数百载,人间还是一样的热闹。”他端着的茶水一口也没喝,已经放凉了,呵呵笑道:“连一个没有神智的鬼王都对付不了,还引来一群外人在岛上撒野,闾山朱氏竟已没落至此了么?”

连一个鬼王!

朱英被他的口气震住了,别人或许不明真相,但她可面对面碰过司马彻那毁天灭地的煞气,人在其中,与滔天洪流里的虫豸没什么两样,在他口中就只是“连一个鬼王”?

“虽早知会有今日,但这一天果真到来时,”只见他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垂下眼帘道:“仍不免唏嘘啊。”

朱英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无言地咬了咬嘴唇。现今再说惭愧好像也不对,她虽为自己惋惜,对前人抛弃天绝剑的决定却不能置喙,毕竟天要绝的东西,难道靠朱氏代代以命相抵就能挣回一条生路么?

只有宋渡雪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动。

是他看错了么?刚才这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像先祖听闻不肖子孙的无奈和怅然,更像是……幸灾乐祸?

那可不该是一个正派剑修该露出的表情,哪怕他在这群魔乱舞的鬼地方待了几百年,也不应该。

“前辈呢,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您为何会住在封魔塔里?”朱英问。

那人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许久后才轻叹道:“我名朱钧天,道号承恩,不知比你们大了多少辈,唤我师祖便是。封魔塔中无日月,今日见了你们方知,人间自我离时,已经过去九百年了。”

“九百……”朱菀语塞了一下,悄悄掰起了指头。她爹比她大二十三岁,她爷爷比她大五十六岁,爷爷的爹爹叫曾爷爷,那么九百岁就是曾曾曾曾……

朱英也错愕道:“九百年?”修士虽比凡人长寿,却不是无穷无尽的,寿数随修为增长,自然就有寿数已尽修为却无法再进一个境界的修士,仍会体衰躯弱,含恨终老,这位前辈已有九百年寿数却仍不见体衰之相,至少得有洞虚期的修为。

一个洞虚期!

朱英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她在今年以前,见过的修为最高的人还是谷湛子那神神叨叨的老头,没想到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已经见过了三位化神,一位洞虚,还有一位鬼王,见得她都有些麻木了,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间大能居然这么多?

可是洞虚期为何会独守此地,足足九百年?他不想回家么?

“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朱钧天笑了笑,将茶杯放下,“小女娃,你听说过登云楼么?”

朱英眸光一凝,坐得更直了,郑重地点点头:“虽然所有与封魔塔相关的记载都已被抹去,但登云楼的故事还尚有留存,我们也是因此才找到了这里。”

“故事?”朱钧天哑然失笑,“让我猜猜,你以为登云楼是什么,选拔可塑之才的考验?那故事里是不是还说,只要登上云楼最高层,便能取得冲虚真人的真传?”

朱英愣了愣:“难道不是么?”

“你可知云楼之顶锁着的是何物?”

朱英迟疑地回答:“故事里说,是冲虚真人留下的龙珠。”

“哈哈哈哈哈哈哈!”朱钧天放肆地大笑起来:“龙珠,真亏他们编的出!”

朱英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看来师祖知道?”

“我起初自然不知道。”朱钧天温和地说,“我听闻的‘故事’虽没你这么有趣,意思倒差不多,大约是登云楼凶险无比,却是冲虚真人设下的考验,真人性情淡漠,一生无子亦无徒,唯有通过层层考验之人,才有资格取得他的真传,圆满天绝道心,救我族人于水火之中。”

讲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问朱英道:“小女娃,换作是你,你敢不敢赌一赌,赌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天之骄子?”

朱英汗颜,都不用编这么热血沸腾的故事,单是取得真传一项,就够引她来了。

每个孩子或都曾渴望自己与众不同,并非凡人,若本来资质平庸还算好,很快便能认清现实,但假如恰好有点异禀的天资,那可就不得了了,简直是古今中外舍我其谁,旁人做不成不代表我也做不成,就是难如登天也得亲自去试一试才甘心。

朱钧天看她神情便了然,微微一笑:“但谎言终究只是谎言,只要亲身进入塔中一看便知。你们这一路走来,可有察觉到古怪?”

“每层塔都不一样,”朱英想了想道,“不仅有天绝剑,还有三清的阵和玄女的术,如果只是为了选拔传人,不应该有这么多花样。”

“不错,”朱钧天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朱英被他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既然如此,只能说明封魔塔并非用来选拔传人的试炼,那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然后这古怪并不难察觉,您也说了,进来一看便知,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人拆穿?”宋渡雪忽然插嘴,一针见血道。

朱钧天诧异地看向他,好像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珠光宝气,吉祥物一样的凡人小孩,饶有兴趣地追问:“正是,所以为何呢?”

宋渡雪眯了眯眼睛:“因为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出去。”

朱慕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

朱英蹙起眉头:“莫非全都被邪祟……不,不对。”此时此刻她面前正坐着一个没被邪祟杀死的人,何况曾经朱家尚且鼎盛,能进封魔塔的必然都是出类拔萃之人,就算邪祟再强,至于无一人逃出去么?

那就只能是因为——

“因为封魔塔就是一个囚笼,本就没打算让任何人进来,也没打算让任何人出去。”

朱钧天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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