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青萍末(4)(1 / 1)

朱英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她那不讲道理的招数便能说得通了,对于合道来说,破道本就是不可理喻的流氓,敌不过也正常。

微微点了点下巴,召剑出鞘:“既然如此,但愿能不辜负道友厚望。”

宁乱离一见到莫问,眼珠子都转不动了,目不转睛道:“这就是莫问?早先远观时就觉得非凡,如今凑近一看,亦阴亦阳,亦正亦邪……妙极了,简直妙极了!”

“宁道友喜欢?”

宁乱离看得垂涎三尺,连连点头:“太喜欢了,有兴趣卖给我吗?这应当是天阶法宝吧,灵铢恐怕不够格,要不然小妹妹开个条件,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弄来。”

朱英可能是年岁渐长,性子稳重了许多,闻言居然不恼,反而笑道:“卖自然是没法,我就这一把剑,卖给你了我还修什么?不过看道友这么喜欢的份上,那就——”

话音未落,人已经化为残影,纵身一闪,清冷的声音骤然间在宁乱离耳后响起,剑气凝聚于微末一点,直朝她后心刺去:“再凑近些给道友看吧。”

“铛!”

宁乱离不知用什么挡住了她的剑锋,整个人若纸鸢般飘出去,到几丈远外才轻盈落地,拍着胸脯埋怨道:“啊呀,骇死我了,不卖就不卖,恼什么?小妹妹看起来性子直爽,居然是个小气鬼。”

她右手握着一把分节长鞭,形状极其独特,表面还布满了棘状的突起,仿佛一条长蛇的骨架,浓墨似的鸦青色中透出股瘆人的森然。

刚才就是这东西挡住了朱英的一剑,宁乱离察觉到她的视线,指尖爱惜地一节节抚过鞭身,嫣然笑道:“漂亮吗?它叫黑无常,和莫问比恐怕还是不及,但和许多凡物相比,已经很貌美了。”

貌美?一根阴森的骨头鞭子?

朱英肃然起敬。

那鞭子闻言却仿佛大受打击,尾巴尖都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的,宁乱离连忙安慰:“哎呀呀,没有说小黑不好看的意思,那是千年难遇的怪胎,咱们不跟他比。”

“……”

目睹此种诡异景象,朱英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外人总斥责破道荒唐,破道大抵的确是有些荒唐的本性在身上,修此道之人一个比一个离奇,朱英幡然醒悟,她以前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是找错了参考,和其他破道比起来,她显然已经很正常了。

“我原以为宁道友张口便要我的剑是想挑衅,没想到你是真心喜欢,”朱英说:“如此说来,我的确不该生气,先向道友赔个不是。”

宁乱离惊喜地抬起头来:“那你卖——”

“不卖。”朱英斩钉截铁。

“嘁,那还是小气鬼。”宁乱离撇了撇嘴,蓦地扬手一甩鞭,骨鞭劈头打来,竟灵活无比,鞭尾忽尔往左,忽尔往右,仿佛一条疾速爬行的蜿蜒长蛇,叫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往何处阻挡。

黑无常有灵,朱英不知其上有何神通,不敢托大,谨慎地连闪几鞭后,瞅准时机足尖一点,高高跃起,一招“追魂”凌空斜削。

“锵——”

剑刃与骨鞭摩擦出刺耳的金石之声,这一剑看似不重,后劲却连绵不绝,把黑无常绷紧的脊梁强行按塌了几寸,整条长鞭因此气势大挫,鞭尾反卷不及,只慢了须臾,朱英已经避开险恶扭来的骨鞭,瞬息间又已逼近到宁乱离三尺之内。

宁乱离却丝毫不急,呵呵一笑,手腕轻抖,细鞭发出犹如蛇行的窸窣声,朱英定睛一看,那些可灵活旋转的骨节忽然之间极速缩短,彼此紧密咬合,眨眼竟从一条软鞭变成了一柄笔直的长枪。

面对朱英悍然袭来的剑招,宁乱离眼中闪过一抹狂热,避也不避,反而提枪正面迎上。

“铛!!”

凭借金丹的境界压制,她硬生生接下了朱英这一剑,宁乱离双手持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炽烈杀气,展颜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可怕的气势,这就是破道的剑吗,好!够凶!”

朱英勾起唇角,往旁边滑出两步,莫问“呲”的蹭着长枪溜过,青锋闪烁,反手往上斜飞,剑光直逼她喉头:“道友可满意?”

宁乱离急退五丈,堪堪避开杀招,几乎已经快退到比试台边沿,朱英的剑却仍紧追不舍,仿佛一头恶兽,必须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才得餍足,宁乱离不禁叹了口气,猛然转身,长枪倏然回刺,金丹的强横灵气压下:“满意是满意,不过小妹妹,追得这么放肆,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朱英眼睛一眯,莫问由下旋上,一招“禁水”横截而出,却不想相击之时竟然没吃到任何力,原来黑无常的骨节不知何时又已松开,变回一条柔软的长鞭,不进反退,趁势借力绞住了莫问。

朱英手上略微使劲,剑身却被缠得死死的,根本纹丝不动,也恍然无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叫无常。”

果然是变化无常,反复无常。

宁乱离得意地扬起下巴:“不卖就不卖,我还不能凭本事拿么,小黑,把莫问抢过来!”

鞭尾顿时听话地又绞紧了几分,骨节开合扭动,一股巨力顺着剑传来,骨鞭与剑身刮擦出刺耳的尖声,还真在努力地跟朱英抢。

朱英哭笑不得,不知她是跋扈过头还是天真过头,居然在比试台上光明正大地抢一名剑修的剑,也不想想若真叫她得手,以剑证道的人连剑都被丢了,往后的道心又该如何安放?

落到这么个奇人手里,贺师兄也是怪惨的,难怪心境都不稳了。

遂站开半步,双手持剑,于身前高高举起。宁乱离看她丝毫不防,胸腹薄弱处暴露无遗,疑惑地“咦”了一声,心说难道是调虎离山,想引我去主动攻她,好借机从黑无常的桎梏下脱身么?

——那我偏不。

稍息之间,她心思已经玲珑转了几个弯,好整以暇地在远处站定不动,只是手上又添了点劲,浩瀚灵气不停注入黑无常中,觉得好玩一般,锲而不舍地跟朱英拔河。

莫问被她们夹在中间,硬顶着黑无常的绞缠艰难地立直了,静默片刻后,晃晃悠悠的剑身陡然凝滞,随后自上缓缓劈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正是天绝剑法第一式,崩山。

朱英的动作虽极慢,剑身却仿佛重达千钧,黑无常猝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宁乱离面色骤变,手腕连绕数圈,长鞭飞快地缩了回去。

她能感觉到,黑无常在害怕。

而朱英见状剑势一扭,平陈于身前,人与剑仿佛合为一体,径直飞身袭去,她动作明明飞快,可又好似很慢,劈,截,扫,撩,抹,长剑挥舞仿佛臂指,灵力收放自如,剑气震开慌乱阻拦的长鞭,如一柄直插胸膛的利剑,势不可挡地刺出——

“叮铃铃。”

就在二人相距不过尺余之际,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朱英此时眼中只剩下剑,就连观战席上震天响的呐喊都充耳不闻,却被这阵铃铛响打断,竟出现了一瞬恍惚,已挥出的一剑也迟疑地停顿在半空。

就是这么一瞬的停滞,宁乱离凌空画出个磅礴的符,莫问顿时剧震,险些被击飞,而黑无常已经盘上朱英的腰身,骨鞭一卷一舒,将人使劲丢了出去。

好在剑修的意志足够强悍,朱英飞出之际眼神便迅速聚焦,扭身凌空往场外劈出一剑,借力落地,堪堪踩在了比试台的边缘。

她惊魂未定地踮着脚往头顶看了一眼,灵枢榜上还没有显示胜负,看来刚才虽然飞出了比试台,但脚没踩到地,不算她出局,这才松了口气。

宁乱离倒是很惋惜,嘟哝道:“明明只差一点了,反应好快。”

朱英问:“方才那就是宁道友屡屡得胜的诀窍吗?”

宁乱离笑嘻嘻地举起左手晃了晃,她皓腕上戴着根纤细的银镯子,下面串了三颗小铃铛,与她头上璀璨生辉的首饰相比并不起眼,但朱英凝神一看,才发觉那银铃表面精巧的纹路竟然全都是铭文,隐约的灵气萦绕其间,露出种月华似的幽光。

“这是小白,白无常。”宁乱离摇着手腕道:“对付符修和术修最好用,对付你要差些,唉,剑修果然最麻烦了。”

说完又低下头,一本正经地教训铃铛道:“不要不服气,小白,做人得学会认输,不然赢也赢得没意思,知道吗?”

朱英知道有些法宝或经年累月养出了灵,或炼制之时所用的材料本就有灵,但器灵大多纯粹,没什么想法,更别说感情,可这黑白无常却十分活泼,甚至能和主人聊天,饶有兴趣地问:“它说什么?”

“她说下一回要直接让你变成傻丫头,”宁乱离认真地感受了一会,用自己的话翻译道:“看看谁更麻烦。”

“……”

朱英牙疼似的抽了口气:“它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

这都跟谁学的?

宁乱离想了想:“小白不大爱说话,不过说起来……好像确实都是这样。”

朱英默默摇了摇头,器不教,主之过,负剑身后,挑眉道:“你叫它尽管来,试试看。”

宁乱离闻言掩唇一笑,而朱英淡然肃立,二人各自立于比试台的一端,目光一触即分,却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东西——要赢。

银铃声又起,却与上一次的轻柔不同,仿佛玉瓶乍破,珠链崩断,嘈杂错乱地响个不停:“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一时之间好似天旋地转,朱英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惊觉她眼前的景象竟然出现了重影,那铃声内含灵力,不管如何稳定心神都没用,无孔不入地往耳中钻,白无常乱颤不休,而黑无常已化身森然巨蟒,倏地游到了她面前。

危急之下,朱英干脆闭上了眼睛,宁乱离境界比她高,她的神识铺不开,只能凭借声音辨位,凝神片刻后,长剑毅然往斜后方抹去,黑无常尖啸一声,被迫低伏,又听风声忽急,微微往右偏过头,一招“斩妄”顺势狠狠挥出,与卷尾刺来的骨鞭撞了个正着,二者俱是一震,朱英却并不恋战,身形斗转,拨开骨鞭,骤然飞身而起,险之又险地与悄然绞来的鞭身擦身而过。

观战席上众人皆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他们多日以来见惯了被宁乱离的神通折腾得晕头转向、丑态百出的,却没见过如此丝毫不受影响的,她竟然真敢在与金丹交手时闭眼,就不怕玩砸了吗?

而朱英耳根蓦地一动,仿佛听见了什么,身子一矮躲过破空扫来的一鞭,脚下已足不沾地地掠出丈余,从骨鞭狂乱的缝隙之间纵身穿过,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柄修长的剑,别无他念,唯独指向高天之上的一点幽光。

取月。

“铛!!”

宁乱离倒退了三步,黑无常已变为长枪,帮她架住了朱英的全力一击,却也震得她半边身子都发麻,嘶嘶地抽着气道:“小妹妹,你怎么敢确定我露出了破绽,万一我是诈你呢?”

朱英闭着双眼摇了摇头:“不能确定,但值得一试。”

“落入圈套怎么办?”

“那就再说。”

“……哈哈哈哈,”宁乱离忍不住笑出了声,喃喃道:“不惑,不疑,不惧,这就是你的道吗?难怪能与我做同类,真够疯的。”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朱英道,身形一晃,剑与话几乎同时递到了宁乱离面前,后者却低喝一声,以身为轴旋过半圈,长枪借势一扫,朱英听见枪尖破空之声,往侧闪出两步,手中剑也转攻为守,“锵锒”一声挡住。

她的衣袖不慎被枪尖撩了个边,不知那上面附着了何种术法,巴掌的一块布竟如同草木枯萎般,刹那间化作了飞灰。

朱英骇然缩手:“这是什么?”

宁乱离抿唇浅笑:“白无常勾魂,黑无常索命,小妹妹还是小心点吧,要是磕着碰着了,姐姐我概不负责。”

朱英心下一凛,却并不畏缩,反而气势愈发强盛,天绝剑的霸道展露无疑,宁乱离本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暗自“啧”了声,一时之间枪与剑交错狂舞,简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若真要细看,朱英乃是货真价实的剑修,宁乱离的枪术却并不算高明,也就是靠着境界压制才能勉强一战,逐渐生出节节败退之相,急得周遭看客皆大声叫嚷起来。

朱英也十分纳闷,她都等了半天了,宁乱离从头到尾除了两个法器,几乎没用过符与术,她原以为是还藏了底牌,但若到现在还不肯拿,又要等什么时候?

对了,来之前忘了找人打听一下,她到底是修什么的来着?

朱英正思索时,灵感却忽地被惊动,她来不及细想,凭直觉往后一倒,只感觉一道寒风擦着鼻尖刮过,原来黑无常枪身不变,枪尖却单独化为了软鞭,毒蝎尾针似的朝她眉心刺来,若不是她直觉敏锐,恐怕凶多吉少。

朱英一连后退数步,蹙紧眉头,后知后觉地发现白无常的铃音已悄然变成了另一种调,气若游丝好似孤魂野鬼窃窃私语,而她竟然毫无察觉,心下微沉,暗道必须速战速决了,否则谁知道这两个名叫无常的东西还能玩出多少种花样。

宁乱离眼见她周身灵气内敛,气势再度变化,脸色也严肃起来,干脆抖开长鞭,先下手为强地抽出一道破空的残影,骨鞭之上灵气暴涨,直冲朱英面门扑去。

而朱英一动不动,静静地侧耳聆听,直到鞭末的锋芒与她不过数寸,方才提起莫问,将灵气运行至巅峰,显得肤色愈发雪白,长剑骤起,一剑斩落巨蟒,在宁乱离震惊的注视中,耀眼的雷光攀上剑身,剑气未出,但剑意已显露无疑。

破!

宁乱离面色剧变,立刻张开双臂,疾速往后飞掠,却仍被朱英瞬息之间追上,她高束的乌发凌乱飞扬,双目沉静地合着,手中长剑却像是长了眼睛,分毫不差地朝宁乱离眉心劈下。

电光火石间,宁乱离瞳孔骤缩,飞快地召回黑无常,骨鞭缠住朱英的脚踝,将她往下使劲一拽——

几乎在朱英脚踩到地面的一瞬间,宁乱离便脱口喊出:“我投降!”

铃音与剑光皆戛然而止,朱英睁眼一看,发现她们二人皆在比试台外。

朱英眨了眨眼,旋即明白过来:“你故意把我引出来?”她先前一直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二人斗转腾挪间,居然已经离开了比试台,而宁乱离最后故意拽了她一把,就是为了让她先落地。

宁乱离盘好的发髻散了一半,鬓边的好几根发簪都被朱英那一剑的剑气削去了脑袋,只剩下根光秃秃的签,捂着胸口心疼道:“哎哟,早知道你这么凶,我就不戴这么漂亮的簪子来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几支。”

“……抱歉,”朱英老实道歉道:“需要我赔吗?”

宁乱离一个“不”字都到了嘴边,忽然眼珠一转,眉开眼笑地抬起头:“好啊,你把莫问借我……”

“不赔了,”朱英翻脸如翻书,一把将莫问插回剑鞘:“比试台上刀剑无眼,后果自负,道友想必心中清楚。”

宁乱离不满地皱起鼻子,观战席却忽然喧哗起来,原来是灵枢榜给出了这场比试的结果:“平”。

此战的输赢各人心中自有评论,见此结果,议论争执自然是少不了,朱英本人却看也没看,只是端详着宁乱离问:“敢问道友修行的是哪一道,为何不惜用此种办法争胜,也不愿意拿出真本事?”

“真本事?我早拿出来了,毕竟我的道……”

宁乱离话音一顿,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冲她招招手:“按理不能说的,看在咱们是同类的份上,你过来点,我悄悄告诉你。”

朱英莫名其妙地把耳朵凑过去,就听见宁乱离憋着笑,轻声吐出了三个字:“炼器道。”

犹如五雷轰顶,朱英猛地瞪大眼睛,活生生僵成了一块焦木头,半晌后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道友是在说笑?”

器道与丹道从来不参与切磋比试,本来这两道都是守着炉子参悟,跑来比试台和人打什么架?

“骗你做什么,谁说器修不能略通一些拳脚?”宁乱离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放肆地笑道,“用亲手炼的法器打架,不仅痛快,还能仔细体悟法器的脾性,岂不一举两得?”

“……”

朱英默默半晌,再次抬起头,望了一眼浮在天上的硕大灵枢榜。

也就是说,她身为最擅长战斗的剑修,和一位最不擅长战斗的器修打了个平手。离谱程度堪比行走江湖的老镖师与村头躺椅上晒太阳的阿婆斗殴,居然还打得有来有回。

良久后,她再次问:“此事是个秘密?”

宁乱离含笑点头:“是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太好了,这么长脸的事,她也没想告诉别人,朱英心道。

幸亏这世上只剩她一个天绝剑修,没有师长的脸给她丢,美名恶名都是自己的,良心还不算太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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