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园食堂的晚餐高峰刚过，喧闹的人潮退去，只剩下零星几个晚来的学生在就餐。
林子琪和陈璐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陈璐的餐盘里还剩小半份米饭和几根青菜，她拿着筷子，却没怎么动，目光一直落在林子琪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哎，说真的，子琪，”陈璐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认真劲儿一点没少，“你跟那个沈跃东……最近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点？”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直直盯着林子琪。
林子琪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汤碗里清汤寡水，映出她微微低垂的眼睫。“没有啊，”她放下汤碗，塑料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响，“就是……小组作业分到一起了，讨论了几次。”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讨论？”陈璐的眉毛高高挑起，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就只是讨论？我可是听说了！昨天在模型实验室，有人看见他帮你捡东西，你俩站得那——么近！”
她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很小的距离，声音又压低了些，“还有人说，前几天在后街大排档，看见你俩一起吃宵夜了？深更半夜的！”
林子琪的脸颊微微发热，模型实验室指尖相触那瞬间的麻痒感似乎又回来了，还有后街那晚昏黄灯光下食物的热气。
她下意识地避开陈璐灼灼的目光，拿起筷子，拨弄着自己餐盘里根本不存在的米粒，“碰巧……都在赶模型，饿了就一起吃了点东西。”她试图解释，声音却没什么说服力。
“碰巧？”陈璐撇撇嘴，显然不信，“子琪，你跟我还藏着掖着？我是担心你！”她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沈跃东是什么人？沈家！你知道沈家意味着什么吗？光华大学捐了一栋新实验楼的那个沈家！金融系没人不知道他！他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子琪的手指捏紧了筷子，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餐盘边缘那点凝固的油渍上。“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气里。
“你知道？我看你是被他那点小恩小惠迷花了眼！”陈璐的语气有点急，“是，他长得是不赖，出手也大方，上次那999朵玫瑰，还有……算了，那个不提了。可是子琪，你想过没有？他那种人，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他追你，可能就是一时兴起，觉得新鲜！等他玩腻了呢？拍拍屁股走了，你怎么办？”
林子琪沉默着。
陈璐见她不说话，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更加语重心长：“我不是说沈跃东这个人一定坏，但是子琪，现实点，他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女孩？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不是说着玩的！那是人家圈子里根深蒂固的规矩！你信不信，他家里现在说不定已经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了，指不定在琢磨怎么让你知难而退呢！”
林子琪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沈家………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抬起头，看着陈璐满是担忧的眼睛：“璐璐，我没想那么多，我和他……真的只是同学，讨论作业，一起赶过工，仅此而已。”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坚定一些，“而且，我也没觉得自己配不上谁。”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陈璐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抬高了一点，引来旁边桌两个女生好奇的一瞥。
她赶紧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游戏规则！是鸿沟！是现实！你看看咱们宿舍楼前那铺天盖地的玫瑰阵仗，再看看他平时开的车，戴的表，那都是什么档次？他喝杯咖啡的钱，够我们吃好几顿食堂了！这种差距，不是靠‘喜欢’就能填平的！”
她喘了口气，看着林子琪依旧沉默的脸，语气带上了一丝恳求：“子琪，我是怕你陷进去，真的，那种家庭，水太深了，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姑娘，玩不起的，到时候受伤的肯定是你！趁现在还没什么，赶紧保持距离，行不行？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好！”
林子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她和沈跃东之间其实并没有陈璐想象的那么近，想说她心里一直很清楚那条看不见的线。但模型实验室指尖相触的瞬间，后街大排档他点单时自然的侧脸，还有画室里他专注修改结构图的样子……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闪过，让她准备好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她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出口。
陈璐看她这副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回椅背，“算了算了，你就倔吧！我说这么多，嘴皮子都磨破了，反正我话撂这儿了，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她拿起筷子，戳了戳餐盘里已经凉透的青菜，没什么胃口地拨弄着。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林子琪端起自己空了的餐盘和汤碗：“我去还盘子。”
“嗯。”陈璐闷闷地应了一声，依旧没什么精神地戳着饭菜。
林子琪起身，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她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过手指，带走油腻，也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她看着水流，脑海里回响着陈璐的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鸿沟”……“现实”……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当然知道陈璐说的是对的，那些差距像一道道无形的墙，竖在那里，可是……她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溅在旁边的瓷砖上。
就在这时，食堂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几声压低的女生的惊呼。
“快看！是沈跃东！”
“他怎么会来食堂？”
“旁边那个女生……好像是设计学院的？”
林子琪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食堂明亮的入口处，沈跃东正和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并肩走进来，女生穿着精致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长发微卷，妆容得体，正侧头笑着和沈跃东说着什么。沈跃东穿着挺括的深灰色大衣，里面是合身的西装，神情有些淡漠，但微微侧耳听着女生说话，姿态是习惯性的从容。
两人走在一起，身形相配，衣着考究，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画面，瞬间吸引了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注视，径直走向食堂里相对安静、提供小炒点餐的区域，那里价格更高，环境也稍好一些。
林子琪僵在水槽边，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滴落。
沈跃东和那个女生并肩而行的身影，像一盆冰水，毫无预兆地泼在她心上。
陈璐刚才那些话，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那个女生身上散发出的自信和光鲜，还有她和沈跃东之间那种无形的、属于同一个阶层的契合感，像一把无形的尺子，精准地丈量出了陈璐口中的那条“鸿沟”。
她看着他们消失在点餐区的拐角，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了她身上，她猛地低下头，用力关上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她胡乱地在旁边的擦手布上抹了几下手指，指尖冰凉，她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脚步有些仓促。
陈璐还坐在那里，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她看着林子琪有些发白的脸色和匆匆走回来的脚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用一种“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复杂眼神看着她，默默地把筷子放下了，餐盘里的青菜彻底凉透了，凝结的油花泛着腻人的光。
林子琪在陈璐对面坐下，没有再说话，只有刚才那个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和指尖残留的冰冷水意一起，无声地提醒着她某种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