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琪坐在图书馆桌子内侧，面前摊着摊开的《品牌形象设计》课本和一本厚厚的素描本，她没有看书，而是低着头，左手按着素描本边缘，右手握着一支削尖的铅笔，笔尖在纸页上快速移动着，她画得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线，沙沙的笔尖摩擦声持续不断。
沈跃东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宽大的木桌，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宏观经济学》，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皮质活页夹。
林子琪画完最后一笔，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她放下铅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将面前的素描本轻轻推过桌面，推到沈跃东面前。
沈跃东点着纸页的笔尖顿住了，他抬起眼，目光从林子琪脸上移到推过来的素描本上。
本子上画着一个简单的LOGO设计草图，主体是一个抽象化的、线条流畅的萤火虫轮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芒的末端巧妙地和一片初生的、卷曲的嫩芽叶尖融合在一起，线条简洁而灵动，透着一种微光初绽的生命力。旁边用铅笔清晰地写着两个艺术字：“萤初”，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是品牌理念：“微光点亮，初心不灭。”
沈跃东的目光在草图上停留了很久。他看得非常仔细，从萤火虫的线条弧度到嫩芽的卷曲形态，再到那两个字的笔触设计。他脸上惯常的慵懒或探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审视和思索的专注。他伸出手指，指腹无意识地在那片代表光芒和嫩芽融合的线条上轻轻划过。
“你设计的？”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林子琪，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
“嗯。”林子琪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放在膝盖上的衣角，指尖有些发凉。她看着沈跃东专注的眼神，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快。“我想……以后做自己的设计品牌。就叫‘萤初’。”
沈跃东没说话，目光重新落回那张草图，他的手指在纸页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极细微的嗒嗒声。
“定位？”沈跃东突然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草图上，问得很直接。
林子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独立设计师品牌，主要做……有东方元素的现代设计。”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更具体的语言，“比如服装、配饰，或者小的生活用品。用传统工艺的技法，但做现代人日常能用的东西，不……不要太贵。”她补充了最后一句，声音轻了一些。
沈跃东的指尖在“萤初”两个字上点了点：“这个‘初’字，笔划收尾有点弱，跟‘萤’字的力度不太平衡。”他拿起自己那支钢笔，拔掉笔帽，在素描本旁边的空白处，飞快地勾勒了几笔。
他画的也是“萤初”两个字，但“初”字的最后一笔，他处理得更加利落干脆，收尾处带出一个锐利的小钩，瞬间提升了整个字的力度感和现代感，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精准地指出了林子琪设计中的薄弱环节。
林子琪凑近了些，看着沈跃东随手改的那几笔，她设计的“初”字偏柔美，而他改的这一笔，立刻注入了一种坚韧的力量感，和“萤火”的微光意象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她眼睛亮了一下，由衷地点头：“这样……好多了。”
沈跃东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里。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终于从草图移开，落在林子琪脸上，他的眼神很沉静，带着一种属于商业思维的锐利和审视，“启动资金呢？”他问，问题直指核心，“供应链？目标客户群在哪里？线上还是线下渠道？”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一个都切中要害，林子琪脸上的热度褪去了一些，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这些问题，在她脑海里其实都有模糊的影子，但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现实地被摆到桌面上。
“资金……”她抿了抿嘴唇，“我想先从小做起，接一些设计单子，或者参加比赛，攒一点钱，然后……再慢慢来。”她说得有些不确定，“供应链……可能需要找小的代工厂，或者手工作坊合作。
客户……”她停顿了一下，“我想，应该是喜欢独特设计、愿意为品质和故事买单的年轻人吧？先从线上开始，成本低一点。”
沈跃东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他没有打断她，也没有立刻评价，只是眼神里的思索更深了。
“想法不错。”等林子琪说完，沈跃东才缓缓开口，他的语气很客观，没有敷衍的赞美，也没有刻意的打击。“但现实很骨感。
小作坊品控不稳定，线上流量红利早过了，竞争惨烈，没有足够的资金砸推广和供应链，光靠设计，很难出头。”他顿了顿，看着林子琪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初期投入，我可以……”
“不用！”林子琪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声音有点急，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点突兀，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颊又热了起来，声音压低了些，但语气非常坚决，“我不想靠别人，尤其是……钱。”
沈跃东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看着林子琪眼中那份清晰的抗拒和坚持，看着她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他捏着钢笔的手指无意识地转了一下笔身，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沉淀下去。
“行。”他没有坚持，只是淡淡地应了一个字，他把钢笔帽重新套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目光重新落回那张“萤初”的草图上，手指在林子琪最初设计的那个偏柔的“初”字和他自己改的那笔锐利的收尾之间来回移动。
“那就把设计做到极致。”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冽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产品是根本，供应链和渠道可以慢慢磨，但东西本身，必须硬，”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草图上的萤火虫光芒处，“让人一眼记住，愿意为它买单，哪怕贵一点。”
林子琪看着他那根点在图上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落入她心底那片模糊的创业构想里，激起了清晰的回响，没有捷径，没有依靠，只有实打实的东西，这和她骨子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心里的那点不确定和慌乱，似乎被这股沉静的力量压下去了一些。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起来，看向那张草图，看向那个被修改后更有力量的“初”字。
沈跃东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素描本轻轻推回到林子琪面前，他重新翻开自己的《宏观经济学》，拿起钢笔，拔掉笔帽，开始在旁边的活页纸上写起笔记。
林子琪拿起自己的铅笔，看着草图上的“萤初”两个字，她拿起橡皮，小心地擦掉自己原先设计的那个“初”字的收尾，然后，拿起铅笔，模仿着沈跃东刚才勾勒的笔锋和力度，在那个位置重新画上锐利的一笔，新的“初”字，柔韧中带着锋芒。
一种无声的、关于未来的构想，在这片沉静的书香里悄然生根，带着初生嫩芽般的微弱却清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