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空无一人大家都其乐融融在家过年……吧,想到自己家今晚的动静,薛露凝苦笑了一声,或许也说不好。
她之前从来没在除夕的晚上十一点多出过门,以前的除夕晚上就是七点半去单位门口看烟花,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搬进新家去了更好的小区,烟花已经不再放了,还有就是过了十二点下去放炮,也会看看别人的烟花。
所以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个时间马路上还有人,虽然不多,但她还是拉下帽子遮住自己的脸,现在她可不想碰见认识的人。
以前她是有点怕黑的,尤其是晚上去公园的那条路。
小时候跟朋友们玩,她永远会被叮嘱不许出院子门,仿佛一门之隔就是两个世界,而偶尔要出院子门,也必须跟家里提前报备说好去哪里什么时候回。
只有一次,朋友们觉得捉迷藏没意思了,说起外面有什么人在打架要去看看,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去,一边被小伙伴们怂恿一边又不想自己一个人被落下,最终打破“禁令”有些害怕地走上了那条黑漆漆的路。
结果被匆匆赶来的奶奶知道,别人打架她没看上,反而是自己挨了顿打。那是奶奶唯一一次对她动手,现在还时不时提起当个笑话讲。
但现在她觉得黑暗很亲切,黑暗能挡住她红肿的脸和眼睛,黑暗能让她隐没其中不被注意,黑暗能接纳她的一切或许就像一个母亲。
薛露凝并不渴望母爱,她也不觉得奶奶爷爷的爱跟妈妈爸爸的有区别,爱就是爱,拿血缘关系亲近判断反而教条。
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她渴求过那样的东西,但越长大越明白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之后她也没那么在意了。
这时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去看又没有人,于是她走到下一个拐角处停下,等来人经过时认出是薛雪寒,知道肯定是家里人让她跟来的。
薛雪寒等她先开口,或许这次的事态升级到让一向冷静的姐姐也发挥不出以往的作用,她眼睛也哭得红肿,完全没了已经成长为大人的成熟感。
“你先回去吧姐姐,我没事的,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别跟着我了。”薛露凝吸吸鼻子,声音还带着些沙哑。
薛雪寒见状取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戴好,又直直看向她的眼睛确认道:“你真的没事?我可以陪在你旁边不说话。”
“真的不用,我不会想不开不会干奇怪的事,真的,我给你发誓。”
“家里已经不吵了,我理解你,我也觉得烦不想回去。”
“那你可以找一个地方自己待着,别跟着我了求求你,我说话真的很累。”
薛雪寒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薛露凝看向她离开的背影,在空荡荡的路上似乎分外寂寥,又心下不忍地喊了句:“姐!你把围巾给我了会冷,还是早点回家吧!”
她没有回头,只向她挥了挥手。
于是她继续往公园走。
这个公园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幼儿园必经的路上,所以每次放学她都会闹着去滑滑梯,从大象的屁股爬上去,再从大象的鼻子滑下来,再跑到对面,从长颈鹿的屁股爬上去,再从长颈鹿的脖子滑下来,无限重复乐此不疲。
但那里也渐渐荒废了,公园后面的医院早已人去楼空,喷泉很多年都没有水已经长满杂草,充满欢声笑语的蘑菇椅上遍布沙尘,就连滑滑梯都掉漆缺块的,俨然一副衰老的模样。
她走过长廊,夏天的时候这里会被葡萄叶完全覆盖住,还能看见小颗的绿葡萄,但她从来没见过葡萄长大的样子,或许种的根本不是葡萄吧。
她继续向前走,走到了滑梯旁边的小亭子,突然想起以前和童磊在这个屋顶上看过太阳雨。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也因为什么在哭鼻子,他安慰完自己还感冒了请假好几天。
那会儿可真幸福啊,只因为朋友不开心,不像现在,学习和家人都让她痛苦,可她没有避开的办法。
如果能爬上屋顶,是不是一切能重新来过?
她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踩着镂空的水泥柱试图付诸行动,可是已经长大不少的身形和冬天臃肿的衣服让她认清现实。
于是她讪讪地退了下来,弯着腰爬到大象滑梯上,她现在的身高站直勉强能看见亭子顶部的边缘,也算差不多吧。
正在出神之际,她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响起。
“想想!你在这里吗!”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她看见有人影穿过长廊。
“童磊?”她有些疑惑地开口,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自己的。
“想想!”童磊靠在大象滑梯旁边的“椰子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椰子树”的枝干因为年久失修有裸露的钢筋冒出头,看着有点危险。
“你怎么会来?你先离那儿远点。”薛露凝下意识向他伸手,却被童磊误会,于是他急忙上了滑梯抓住她的手,“不可以干傻事想想!”
“你在说什么?”
“想想,我知道你家里吵架你很心烦,但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可以因为这种事想不开!”童磊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急切,薛露凝这才注意到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他的额头上竟然是在冒汗。
“我没有想不开……”两个人挤在本就不算宽敞仅供单人的滑梯上,她又要喘不过气了,“童磊,这里好挤,我们能不能先下去。”
他似乎还没完全放下心,依然一只手紧抓着她,倒退着眼也不错地盯着她下了滑梯。
“我真的没有想不开,从来没有,刚刚我是看你站的旁边有钢筋突出来有点危险才提醒你的,没有别的意思。”
童磊扭头看了眼“椰子树”,才松一口气似的,“那就好那就好,是我误会了,你没事就好。”
“那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抓得有点痛。”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路灯下面,薛露凝把围巾拉得更高——她不想让童磊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她不想被可怜。
“啊不好意思!我一着急就没注意!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一直道歉啦,还是快点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儿啊?”
“啊……就是我爸惯例打给你爷爷提前拜年,感觉气氛不对多问了几句,我……我怕你有什么事就赶来了……”
“你怎么来的啊?这个点应该没车吧?”
“我骑车来的,哎!我的车还在公园门口呢!你等等我去推进来啊!不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还是你跟我一起去吧!”童磊刚松开的手眼看又要抓上来,薛露凝先扶住了他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
“等等,这个点路上没人,你还是先擦擦汗吧,别每次跟我来这个公园回去就感冒。”她伸手摸向衣服口袋,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纸巾,拿出来给童磊擦汗。
她轻柔地为他拭去一颗颗汗珠,没注意到自己的围巾掉了下来,而童磊的睫毛在剧烈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