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一个电话接完,一会儿,又来一个电话,已经不间断接了三个电话,也许,大律师都很忙。
我不知道当初选择学法的少年跟家庭的变故有几分关系,但看到他在电话中那种坚定、准确、充满力量的对话,我自己都在感叹,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他接完工作电话,我才有机会告诉他,杨柳青要请他做伴郎。
单飞追问:“伴娘是谁?”
“是我,你就不去吗?”
“你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
“咱们班,能当伴娘的人已经不多了,不是结婚了,就是孩子都读幼稚园了,像我这样的未婚女青年,像大熊猫一样珍贵。”
他笑了“听说,你妈妈找了一个大教授,马上就要结婚了?”
“杨柳青还那么八卦吗?”
“别误会,不是她说的,那个教授是我大姨夫。”
我几乎惊掉了下巴,错综复杂的亲戚网在我脑海里翻转,不由得“啊”的一声。
他并没有给我解释下去的意思,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看。
气氛被这个大律师渲染的浓稠了一些。果然,当了律师后,这个小子和以前不一样了,连我妈妈的隐私都这么关注。
“没想到我们两家这么有缘分,能够成了亲戚。挺好的,挺好的。”
我脑子这会好像短路了一样,一时半会失了声。
他顿了一会儿,再次直视我的眼睛“单姗同学,你是不是要加油了,你妈都结婚了。”
我急忙说:“我不急。”
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不自在,心里彻底被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难受。
那一刻,我真的不急吗?我知道在他面前,我尴尬的只剩下撒谎了。
我现在都不知道,我那时是出于什么样的骄傲和自信告诉他,我不急,我在心里哀嚎,我妈急,我爸急,我也急,可这样的事情,着急有用吗?
那种微妙的情感,深深埋藏在灵魂深处的感情,因为我的懦弱,自卑,我始终抓不住。
这么多年过去,我知道他离我越来越远,远的有些陌生,陌生的即使他站在我身边我都猜不出他话中的含义。
终于,单飞再次接了一个电话,他抱歉的离开了。
我一个人在空洞洞的客厅整理色卡。然而,心里乱的像一团麻。一丝一缕的线头都牵动着我每一根神经。
偌大的一栋别墅,上下两层,空荡荡的。
四月的天,明媚灿烂。可我的心却随着他的离开,再也不能平静,就像一潭水,掷进一块儿小石子儿,石子在潭水中央荡开涟漪,一圈,一圈,慢慢的晕开,层层叠叠,在也聚拢不回原点。
一堆色卡样本,被我七零八散的乱放。那一刻我都在怀疑,我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平时顺手捻来的活儿,竟然怎么也做不好。
五月,应杨柳青和王依涵的要求,礼仪公司婚礼现场选址在一个中学里,婚礼大厅布置模拟我们高中教室。
刚进现场,青春的气息,扑满而来,仿佛回到了青华,回到高中。
窗台放着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有一尾小金鱼,红的艳丽,浮在绿油油的水草间,缸底重重叠叠的堆积着彩色的小石子,比那年我带到学校的鱼缸明亮,美丽。
现场也只有五班几个人能记得发生在久远文艺汇演关于鱼儿的美好记忆,但是,单飞一定记得,毕竟当年他因为出演苏轼,吃了几条松鼠桂鱼。
段雨左手牵女儿,右手拉儿子,两个小可爱眼睛,明亮、清澈,像深深的湖水。两个小家伙一眼就看见了窗台的鱼缸。
不知道这个老爸是不是想起了当年自己为了泡妞犯下的大罪,又则担心这个小小的秘密,一不小心被那个别有用心的乌鸦嘴揭穿。
他瞅瞅那个漂亮饱含回忆的鱼缸,坚定地拉着两个孩子,走向鱼缸的反方向。
段家小丫头拖着白纱裙,回头望,依依不舍的小表情很招人疼爱。
可我更愿意相信,那个高中时的花花公子,已经长大成熟,当爹了,就得有爹的样子,父亲的言行举止,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孩子的成长,所以,那些年的丑事他一点也不能让孩子知晓。
为了父亲的尊严,这个五班的花花公子,也要带着两个宝贝偏离鱼缸的方向。
我靠近鱼缸,看的专注,那些曾经手牵手,肩并肩,为了五班的荣誉而一起努力的美好往事,仿佛映在水的中央。
好长时间过去了,鱼儿都没有摆动美丽的尾巴,隔着玻璃久久地注视着我,好像有记忆一样。但我知道,这是我的自作多情,鱼儿的记忆很短,很短,短的只能用秒来计量。
我伸手指,轻轻地弹鱼缸玻璃。
鱼缸的水,清澈、明亮,明亮的恰到好处,清澈的又那么的纯粹。
纯粹的让我想起初中、高中那些美好又那么细微的小事。现在看,那时候的事情,那一件不是渺小的,小的像莲叶上的一滴水,真实而明亮。
可那时候,在我们的眼中,心中,都是天大的事情,然而,这些细细碎碎的美丽,一点,一滴的累积,在时间的河流中淘洗、打磨,沉淀,多年以后,蓦然回首,你才发现青青的河水中已经开出一朵艳艳的花。
遥望碧水中的花儿,花儿映在水中央,清风扑面,青丝遮挡了我的视线,光在水波中变幻莫测的晃动,我眼中的画面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梦似烟,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也浮现在每个少女、少男的脑海里。
也许,这种美好,又难以挽留的画面,正是我们青春最美好的模样。
一束光,偷偷地爬上窗台,它的足尖很轻,轻的我感应不到一丝声响,它就铺陈在我脸上,瞬间,鱼缸在光影中变幻了色彩,变得刺眼夺目,一个漂亮的女生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生在鱼缸里,亲密的扭曲着,越来越清晰,我的天空一片昏暗,心瞬间沉下去。
真的,这幅画面很美丽,但我一点没有心思慢慢欣赏。
只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女生,是单律师的小师妹,两个人站在一起挺配的,两个人都是律师,同行在一起,有共同语言,真好呀。”
这是羡慕吗?我不知道。
为什么,在我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世间与我相遇的最珍贵的东西,心里的一个角落轰然倒塌,整个心都是痛的,痛的让人心生悲伤。
爱的魔力就像转圈圈,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重新回到虚无的原点。
我仿佛被人施了巫术,一下子失去了灵魂,让最珍贵的感情从我身边划过,那种擦肩而过的流失,就像风从指尖划过,手心都是冰凉的。
一个声音很小心的飘过来“我觉得也没那么配,两个律师在一起,天天面对一堆法律条文,多无趣呀。”
我仿佛又看到一丝希望,眼前浮现水缸中模糊的一抹绿,不自觉的攥紧手心,即使缥缈的似流沙,我也想尽力挽留。
突然,那个美丽的影子消失不见了。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孩缓缓地走来。
鱼缸中,那个身影忽明、忽暗,忽远、忽近,摇曳不定。
我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眼花。
我把视线从鱼缸中移开,婚礼的喧嚣与热烈一下子让我清醒。那个男生,就是他,清晰、明确的向我走来,越来越近。
我紧张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不是要来告诉我,他快要结婚了吧。
想起他到我家那一天,我还臭不要脸的问他,我漂亮吗?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问的是多么荒唐。
那一刻,我果断地把目光从他的身上逃离,假装没有看见他,也好过虚伪的祝福,祝福他找到人生伴侣,如果真要从我的嘴中说出来,我情愿现在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我死死的盯着鱼缸,脸色一定不好看,好像我和这个鱼缸有仇,我清空心中无数种纷繁复杂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变得平静,平静。
杨柳青好像来救场一样,我心中满是感激,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她盛装突显,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是我见过最最善良和美丽的新娘,她美丽的似乎不像她自己,可我知道,她就是她,是高中时,那个女侠一样,最好的女孩。
那个画室里和李丹丹一起,挺我的女孩;那个和温芷墨一起陪我买蓝色鞋子并一起陪我脚上打水泡的女孩;那个考场上我们共同作弊的女孩;那个太行写生演戏出色的女孩……
这一刻,她美的真实、自然,仿佛是世间最灵秀的新娘,她沐浴在教室里,拖着洁白的婚纱,她的笑,就像从心中开出的花一样美丽而好看,这一刻,五班以她为中心,渐渐聚拢在一起。
我看着这个美丽的新娘,想象自己有一天身披洁白的婚纱,缓缓而来,整个心像似在甜美的燃烧,幻想没过三秒,甜美的火苗就被杨柳青浇灭了。
她姗姗而来,两手拎起裙角,还是高中时的机灵样儿,洞若观火,一下察觉我与单飞的异样。
“拜托,二位,我也老大不小了,能找到自己心仪的伴侣不容易,求我的伴郎、伴娘,积极一点,别拉着脸,把我婚礼整黄了。”
我被她噎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语,“我有不开心吗?”
唉,刚刚在我心中给这个女孩追加定义的善良,在我心中瞬间消散而去。
对不起,同桌,善良这个美好的词语,让它暂时存在字典里,等有一天你生儿育女,成为贤妻良母,我在隆重的颁发给你“善良”的奖章。
我慢慢的转过头,看到单飞一脸严肃的望着我。他身后一个漂亮的女孩在监视着我俩“单姗,你没有东西要还给我吗?”
“啊,没什么吧。”
突然,我想起了那个吊坠,心中都是失落,有女朋友了,在留下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切断了他的暗示,催促道:“快点吧,婚礼就要开始了,再不换衣服真的会辜负杨柳青和王依涵学哥。”
说完,匆匆的离开,生怕他要给我介绍他身后那个美丽的女孩,或则是更怕那个女孩冲过来,自我介绍说,她是单飞的女朋友。
那些几天前在心中燃起的火苗,或则是沉睡在身体里的火苗,一点点熄灭,整个心在往下落,我与他,他与我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在这个教室之外,这里的喧闹、喜气好像不属于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