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沙哑而微弱。
犹如小兽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但脸色却异常坚毅。
瞬间吸引所有堂内之人的目光。
她走得那样急,险些一个趔趄栽到在地板上,惶惶张嘴之际却被沈夫人抓住手腕。
沈夫人拍打她的手背,笑着埋怨:“这丫头!夫妻床尾打架床头和,气性怎么这么大?我让姑爷给你陪个不是,你也别说什么和离的话!”
沈玉莲的手腕被拽得生疼。
她瞳孔一缩,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不!
沈玉莲咬住下唇,双腿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后背撞到沈家大哥身上,沈家大哥视线躲闪不说话,大嫂便拍拍她的手,“妹妹,别胡闹,爹娘在这里,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不!
周隐不是良配!
他只是一个怯懦无能的狺狺鼠辈!
她一看见周隐的脸就犯恶心!
可母亲拽她拽得那般紧,眼神凶狠警告,根本不给她插嘴的机会,就连父亲也在对她暗中示意,叫她稍安勿躁。
“周家大郎处事公道。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姑爷以后改过自新,那咱们也不必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但是今儿个事儿闹得太大…诸位也别怨我沈家做小人。”
沈玉莲心口狂跳。
母亲不会抛弃她的!
周显明将来再有权势又如何,爹娘绝不会为了攀高枝而将她推入火坑!
“为避免以后论黑白是非,还请姑爷亲自将今日事情起因经过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否则将来我儿被叫作娼妇,世人骂我沈家门风不正,我总有一纸说明。但若将来姑爷改过自新,和玉莲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这份文书我自然会带进棺材里,绝不叫其他任何人知晓。”
沈家夫人常年跟着沈老爷走南闯北,自然不同闺阁夫人,这份沉稳心性着实让严氏刮目相看。
这一手釜底抽薪,不仅防着沈玉莲将来在周府吃苦受罪,也是拿捏着周隐的短处叫他低头做人,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妙招。
“母亲!”沈玉莲脸色煞白!
沈夫人低喝一声,“闭嘴!”
沈玉莲看着母亲父亲脸上的决绝,还有躲闪的大哥,整个人如坠冰窟!
是了。
沈家的生意做得极大,可多年来因朝堂无人再无法寸进。
周显明便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就算她沈玉莲今日学那周隐割破自己的喉咙,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沈家也不愿意和周家割舍这层关系!
更有她如今已经二十,若是和离归家,沈家脸上难看,未必有她容身之地。
沈玉莲忽然惊觉自己身入绝境,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仿佛有人伸进了她的喉咙,搅得她五脏六腑稀碎一片,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周显明只问周隐:“二弟,你可愿意?”
严氏冷笑,“他还有脸愿不愿意!既然你岳父岳母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他当好好珍惜才是!”
严氏又看着地上的周隐,“以后将你媳妇视若珍宝,她若有半分磕碰,我打断你的腿!”
沈玉莲脸色大变!
而周隐唇角勾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成了。
糊弄过去了。
只要这厅里的人不说,他的丑事便不会传扬出去。
周隐立刻从地上爬起,朝着沈家人乖巧磕头,“多谢岳丈岳母体谅。以后一定改过自新,积极治疗,断不会叫玉莲受半分委屈。”
他又跪着往前走,当着沈玉莲的面狠狠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直打得唇角溢出鲜血,“玉莲!你别气我!我只是太爱你!我不想你遭人非议!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死死搂着沈玉莲的腰,痛哭流涕的指天发誓,“玉莲!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我肯定好好听大夫的话,听你的话,再也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沈玉莲想要挣脱,可周隐抱她抱得那般紧,母亲还在旁边笑着打趣:“哎哟你快起来,这成什么样子。玉莲,姑爷都已经认错,你可不能恃宠而骄。”
沈玉莲喉咙里泛起酸水。
她想吐。
像是有人灌了她一整碗黑乎乎的送子汤,她呛得直发呕。
周隐已经上前写文书,而沈玉莲拽着父亲的手,低声哭着,声音嘶哑难听,“父亲…你疼疼我…我不想再待在周府…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沈父叹气,“你如今快二十,若是和离,你还能嫁给谁?难道你一直住在娘家?”
大嫂也低声劝着她,“二爷这病并非绝症,通州城内又有这么多医术了得的大夫,将来你二人未必没有孩子。放宽心,许明年你就做母亲了!”
孩子?
她现在一想到跟周隐同床共枕就恶心!
她眼睁睁看着周隐写下文书,摁下手印,父母眉开眼笑的接过。
大嫂见她面色不好,便将她拉到一侧低声安慰:“玉莲,你我都是女人,我自然也晓得二爷不堪托付,你更受了极大委屈。可…和离不是办法啊。”
沈家大嫂声音更低,“如今这件事闹得这般大,用什么由头和离?难不成打周家的脸,说二爷不育?妹子,这是结仇啊!”
“周家大爷很快就要走马上任,若是将周家得罪太狠,爹娘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你莫当爹娘是为讨好周家才置你于不顾,若父亲母亲真不顾你,又怎会逼着周二爷写下这封文书?”
沈家大嫂知道沈玉莲性子轴,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爹娘这般年纪,听着你的事后昼夜兼程赶来为你撑腰。他们这般疼你,你怎能只顾自己快活,不顾沈家一大家子?”
“捏着周家这么大一个错处,你以后在周府就能横着走。你叫姑爷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就连你那婆母都要让你三分,谁敢给你眼色看?”
沈玉莲一听到严氏让她三分的话,面色微微松动。
“可若是和离,不说咱沈家和周家这层姻亲关系断了,就说你再找一个,下一个就比周二爷好?咱这个年纪,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难道还指望寻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相濡以沫过一生?不过是从一个狼窝掉进另一个虎穴罢了!”
沈玉莲蠕蠕唇,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想想将来还有再嫁人,一种巨大的恐惧吞噬她。
沈玉莲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徐青玉。
她曾问徐青玉为何执意要出府独立门户。徐青玉一个柔弱的小娘子,若无周府或是父兄庇护,出府也是死路一条。
徐青玉说了两个字。
自由。
自由是什么?
穿金戴银、呼奴唤婢,一辈子不为生计发愁,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富贵生活吗?
可眼下,她突然明白“自由”这两个字的重量。
沈家大嫂无视她苍白的脸色,继续说着:“就算二爷当真无法生育,你从族里过继一个来,只要你好生教养他,何愁将来不能支应门户?”
沈家大嫂语重心长,“和离,乃是下下之策。谈判,才是双赢。妹子,眼下已是最好的结局。”
沈玉莲心中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屋内众人,各个面色欢喜如释重负,视线全聚焦到沈玉莲的脸上。
周隐已经双手捧着文书朝着沈家人走来,表情真挚,一如新婚那夜挑起她红盖头的那个俊秀腼腆的男子。
而她沈玉莲,也成了那个在父母慈爱期盼目光中上花轿的新娘。
“娘子,我错了。你原谅我这次,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沈玉莲别过头去,甚至连看一眼周隐都不愿意,她一把抓起那文书放在母亲手上,睫毛颤抖,面若死灰,“你最好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