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什么话，又穿我的衣服，我说你姑娘家，正经女儿家的绣襦罗裙不穿，不整点幺蛾子出来，是吃不下饭还是睡不着觉，谁家小姐学你扮个假凤虚凰？罢、罢、罢，省得别人笑话你，我是年兄，我也受不了，叫做也就娘惯着你。再这般折腾，我只当养了只穿衣的狸奴！赶紧给我回去换了自己的素衣素衫上车！那订做的弓鞋也给我穿上！”
睿娘不知哪儿来的脾气，一听到穿假弓鞋想起裹上磨破的脚，不由得苦楚不愿，站在钱家大门口不愿进去。钱思茂本不是个暴脾气，可叹父亲带罪去世，妹妹被年家退婚，心里总不是滋味，也不知是昨夜的女儿红沁润了愁绪，被这一把薪火点燃，多少竟不顾涵养失了态。他一手抢过双人小轿轿夫手里的轿杆，拿出习武的力气往睿娘身上打去，数儿硬生生地扑到在睿娘与钱思茂之间挡了一杆，瞬时击倒痛得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呻吟。睿娘见了忙蹲下，心疼抱住数儿直掉眼泪。
这当口，钱思茂的太太季氏从大门中扶着钱老太太出来，钱老太太拄着鸡翅木鎏金龙头拐杖，一见抱着倒在地上的数儿呜咽着的睿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钱思茂跟前：“逆子！你身为兄长，本该以礼待人、以仁护妹，为家中子弟做那谦和守礼之表率。今日竟为着些微末小事，对自家亲妹大打出手，成何体统！《礼记》有云：‘父子笃，兄弟睦，夫妻和，家之肥也。’兄弟姊妹间本应兄友弟恭、姊妹情长，互敬互爱，方显我钱家门风醇厚。你如今这般行径，与那市井泼皮、莽撞武夫何异？传将出去，岂不叫旁人笑我钱家教子无方，辱没祖宗清誉！还不速速与你妹妹赔礼认错。”钱思茂似乎仍不服气，面带忿忿，袍角一甩，朝钱母拱手作揖，语气激昂：“母亲大人容禀！分明是此女罔顾礼法纲常，不守妇德闺训在先！闺阁女子，当以贞静贤淑为本分，恪守三从四德之规，她却行事离经叛道，肆意妄为，全无半分女儿家的矜持与端方。也正因她这般悖逆之举，方致那亲家登门退婚，闹得满城风雨，令我钱氏一族在京师之地颜面扫地，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儿子身为长兄，自当肩负教诲之责，行兄长之当为。不过是略施惩戒，以正其行、醒其心，母亲这般一味偏袒，纵得她愈发不知天高地厚，往后岂不更要肆意妄为，坏了我钱家百年的清誉门风？还望母亲明察，莫要再这般糊涂溺爱！”钱母蹙眉头，素手轻抬指了指，语带关切又透着果决，对季氏说道：“去，快将你妹妹搀扶起来，莫要让她再这般委顿于地。速速带数儿姑娘往那武林门去，寻个医术精湛的跌打师傅仔细瞧瞧。都从我贴身的体己份例里支取，断不会短了数儿姑娘瞧病的开销。”一边又冲贴身婆子罗厨根家的使个眼色，那婆子双手叉腰，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柳眉倒竖，一脚踏在门廊石阶上，扯着嗓子嚷道左右招呼道：“嘿哟喂！你们这些个做下人的，都聋了不成？还不麻溜儿地退下，回自己屋里猫着去！别在这跟个木桩子似的杵着，惹得老娘心烦！再磨蹭，当心老娘扣你们月钱！”一边引着睿娘去偏厅休息。
钱思茂灰溜溜地随钱老夫人走进大厅，厅上挂着“世泽绵长”，钱老太太在花梨木太师椅上坐下，对旁边的季氏说：“你也下去。”季氏冲钱思茂使了个眼色，也诺诺地出了门，掩上了花梨木石榴纹格隔扇门，侧着身子，躲在长窗。钱老太太把拐杖往条桌上一倚，冲钱思茂低语道：“跪下。”钱思茂心不甘情不愿地双膝下跪，钱老太太说：“木樨头做的，自己拿身上大毛衣服垫垫，小心着了伤寒。”钱思茂咧嘴一笑，想娘还是心疼自己。“吾儿啊，汝心下对汝妹之事忿忿难平，为娘岂会不明？然此事归根究底，不过因那年家小子无福消受吾家女之德馨，竟行退婚之举。依吾观之，此乃天意眷顾吾家，实为幸事一桩！那姓年的竖子，不过徒有其表，惯会曲意逢迎，哄得汝父满心欢喜。可吾阅人无数，岂会看不穿他那副皮囊下的浅薄与功利？似这般德行有亏、心术不正之徒，纵使家世显赫、门第清华，吾亦断不会将吾之睿儿许配于他，平白辱没了吾儿冰清玉洁之名、钟灵毓秀之质！有件事现在可得述于你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