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白了胤祥一眼,叨叨道:“没事少打趣你四哥,怎么了,年三子来信了,他倒是直接送十三弟这里了。”胤祥把自己个的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桌灯递过去,一边说:“四哥且瞧,平日写写画画的,注意眼睛。”胤禛拿起信函:“他怎么送来的?”胤祥得意地一笑:“这奴才聪明倒是聪明,他是我旗下的,托人带来请安折子和进献了五挂上好的红毛纬,倒也是寻常物件,我细想这主子托办的事可别不明不白的呀。结果请安折子夹缝里果藏机锋。瞧瞧,洋洋洒洒一大张纸,怕是知道四哥要他通报这钱睿娘的事,眼力见还是有几分的。”胤禛心里泛波,脸上傲娇,把纸往十三手里一抽,默默藏于怀中:“我一会自个瞧,省得你这淘气的笑话你四哥这铁铮铮的汉子。”十三娇嗔道:“怎么,百转钢不能有绕指柔,四哥有什么我不能见的。”胤禛赶快踢了个皮球:“你那慧贞姑娘到了没,本府以后的太平安宁可就大大地指望这位女英雄了。”十三拍了拍手,对外头说道:“人来了,就传进来吧。”塔拉着张慧贞进来,胤禛细瞧这姑娘,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细想起胤祥所说这姑娘的气性,他虽不擅武力,却快速从她手中夺过这把妆刀,一边拍手让五个太监进来,又叫了侍卫把这姑娘双手捆住。胤祥好声好气地说:“又做什么,你放心,我们没那意思。”胤禛细细打量这把妆刀,刃嵌云雷暗款,柄雕双凤衔芝,红宝石嵌半岛轮廓,鞘覆鲨皮饰四君子纹,垂同心结铜链悬玉坠,雕山川亭台。此刀融中朝美学,既是佩饰,亦为礼仪符码,于克制中见华美,尽显贵族风雅。他不得脱口而出:“你是朝鲜人?观尔衣冠虽效华制,然眉宇间隐有半岛风骨——譬如松都之松,虽植于燕京,终不改其向海之姿。”张慧贞撇了撇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胤禛亲切地说道:“那你的汉话满话是同谁学的,竟说的这样好。我听闻你们朝鲜两班女子最重贞洁,莫害怕。”张慧贞瞧向胤祥,胤祥冲她点点头,她松了一口气,双膝跪地,臀部坐于脚踝,双手叠放于膝前,左手压右手,俯身至额触地,保持片刻后起身,重复三次。行礼毕,她已泪流满面,倒生出朝鲜女子的柔嘉来,缓缓说起话:“恩公在上,想先背一首母家祖先郑澈的《青山别曲》,以表心意。”胤祥一愣,胤禛抬手说:“姑娘请便。”张慧贞目中含泪,言语轻柔,一字一语吟诵道:“秋江水冷兮,渔父归。受君一饭兮,死无悔。愿为舟楫兮,渡君危。”
胤禛接着说:“我先头问你,哪里学的汉话满话?”张慧贞以朝鲜习惯跪坐着回到:“回两位爷的话,小女的家族在朝鲜多任清国译官,学满汉文乃家传。”胤禛又问道:“那为何到从朝鲜到这里?”张慧贞抹泪不语,胤祥看了有几分怜惜,便说:“怕是遭什么难处了。”胤禛说:“你说便是了,两位爷听过只当不知道。”张慧贞微微说道:“小女本系张氏门中弱息,先祖曾蒙显宗朝敕封两班之爵。奈何己巳之变,禧嫔娘娘蒙冤赐死,张氏一门横遭株连,男丁流放济州,妇孺尽入官婢。小女本应随众没入掖庭,然念及先父生前曾与清国商贾有旧,遂以私蓄贿通译,托其暗置小舟,乘夜遁走鸭绿江。不料流亡三载,清国边吏盘查日严,更遭歹人觊觎妆奁,以迷药灌之,转卖至燕京教坊。小女宁死不辱,屡次以簪自戕,皆被鸨母拘禁。今晨趁乱逃出,惶如惊雀,正欲投井自尽,幸蒙二位官人仗义援手,此恩此德,纵使碎骨粉身,亦难图报万一。”
胤禛轻轻拍打其妆刀:“慧贞姑娘,你既背了郑澈的诗,可知这‘渡君危’的下一句是什么?”张慧贞微微抬头,泪痕未干的面颊被烛光镀上一层暖金:“原诗无下一句,是渔父对青山说的誓言。”她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但若依朝鲜时调的‘头音回环’之法,可续作‘江水不尽兮,待君归’。”胤禛的手指在金丝楠木桌边缘摩挲着,突然起身踱至窗前。窗外秋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影壁,他盯着那抹金黄,忽道:“十三弟,你可知八弟府上缺个能说会写、读书解闷的侍女伺候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