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越来越远,黑暗、嘶吼、和记忆中隐约飘来的风雪拍在许昭脸上,眼前的画面还在不断回转。
她从冰冷的雪原上落入许修远的怀中,跟着他牙牙学语、被他牵着蹒跚学步、握着一柄小小的木剑跟他学习剑法......
眼前的画面始终阳光明媚,许昭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她记忆中许修远的目光始终威严中透着慈爱,直到那一天——
虽是夕阳西下,但那天的天气也是极好,衬得横眉怒目的许修远是那么的失真。
厉声喝斥携着能将许昭碾成肉泥的威压、掌风带着全然无法反抗的绝对力量向她袭来:
“我择徒一看资质、二看品行。品行低劣之人,我许修远的门下可留不得!”
许昭恍惚觉得,自己的经脉和本命剑似乎又碎了一回。
当时的她因为过于震惊、意外,初受伤时只觉得自己与世界隔了一层屏障,什么都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也难以感知。
反倒是云熙那冲着要她命来的一剑才激起了许昭对现实的感知。
只是现在,许昭居然也没有觉得疼,而是觉得浑身发冷。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在记忆里复现,还会震惊到难以置信吗?
许昭默默蜷缩身体企图保温,却感觉更冷了,不仅仅是四肢、整个躯干似乎都在冷得打颤。
头顶那一抹朦胧的亮光明明灭灭,最终还是熄灭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嘶吼声,那抹亮光消失后,许昭艰难地眨了眨眼:
她似乎已经下坠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到难见天光。
冷到极致时,许昭四肢百骸中忽地开始发烫,像是升起了一股燎原烈火。
隔绝她与整个世界的屏障随着烈火淡化了,许昭忽地发现:
尽管自己在飞速下坠,身边挂在地裂中的崖壁上贪婪伸爪撕扯自己、争夺新鲜血肉的魔族却只增不减。
每一双眼都在贪婪地盯着她,想把她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每一双手都在撕扯、拖拽她,想把她拉入裂界深处、拉入魔族的地盘。
她本该愤怒、本该反抗、本该杀敌至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那样才不辜负曾为剑宗首席的身份,许昭想。
但是她累了,她自入秘境以来,以此残躯四处奔波、救人杀魔,能坚持到现在,许昭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许昭救下了那么多的亲传、杀死了那么多魔族,在终于压制住发狂的苍冥、胜利正在眼前时又阴差阳错被击落深渊。
她已然尽人事,但这一次,天命似乎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睡吧。”
许昭对自己如是说。
反正以她现在的状态,这次睡去便绝无可能再有醒来的一天了。
虽未陷阵折冲、陨于战阵,但在修为被废、本命剑碎的情况下保护、救下了半数亲传,死在魔族手里,应当也不算辱没了剑宗名声。
可惜,祝明光正在帮她修复的广莫剑,再也见不到它的主人了。
许昭带着一丝对本命剑的遗憾和愧疚闭眼,却又觉得似乎本来如此。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她本该在本命剑碎的时候殉道,却因莫垚的善意得以重入修途、苟活至今......
许昭脑中闪过敢爱敢恨、性情直爽暴烈的莫垚;
看似嘴欠没个正形,却在大事上格外靠谱的祝明光;
活泼热情、怕孤独却在危难关头不愿同门陪自己涉险的梁同玉;
还有先天体弱、活人微死,却不顾自身损伤全力救人的解轻云。
她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心虚:
自己若殒命于此,岂不是辜负了她们的善意?
这个念头生起的同时,一道机械音闯入了许昭的耳膜:
“炼器宗的那个法修和妙音阁的编钟要来了,别再犹豫,速战速决!”
宋婉的声音响起:
“但是那个咒印没有落到该落的人身上,后来又被祝明光毁了。”
“你的本命剑不是还被她控制着吗?你不是撒了几滴灵液到她身上吗?你不会顺着因果线去吸她的气运吗?”
“天罚在即,你还让我造孽,真不怕被天道劈死?”
此时的宋婉卸去了柔弱小白花的伪装,声线居然格外沉稳庄重,光听声音倒让人觉得这该是个修浩然正气的好苗子。
许昭听着宋婉和那道机械声谈话的内容,心中警铃大作:
夺剑、撒灵液,她们在讨论的必定是自己,只是......夺气运?
许昭似乎确实是从宋婉拜入剑宗起中途折翼、跌落云端,也确实是从那时至今,总是阴差阳错的遇险,像是差了几分气运。
那道机械音尚在喋喋不休:
“天罚?天罚算什么东西!”
“你先留她一命,抽走气运后找个机会把她的灵根、剑骨都挖出来,火土灵体也别浪费了,按照我给你的方子炼成丹药!”
宋婉似乎有些不忍、又更像是害怕在半空中集结许久、始终不落的天雷:
“可是系统,这也太伤天害理了。”
“呵,什么伤天害理,拳头就是天理!”
那道声音骂骂咧咧地做了什么,声音越来越淡,许昭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半句:
“蒙蔽天道躲天罚的法子多了去了。什么因果论回、报应不爽根本就只是弱者自我安慰的托辞。”
“就按我说的做!到时候你......”
许昭听到这段对话,刚熄灭的心气又死灰复燃了。
怒火熊熊燃烧,许昭猛地睁眼、看到眼前景色后目眦欲裂:
眼熟的红光转瞬即逝。
此时此刻,她哪还会猜不出那歹毒的阵法出自何人之手?
那“系统”言之凿凿、经验丰富的语气不似作假。
那便意味着它、它们,曾做过无数恶事、还都一一躲过天罚、因果,不曾得到半点应有的惩罚?!
为什么?
凭什么!
为何她许昭守中持正、怀义慎独,行得堂堂正正却遭小人算计、蒙冤受屈、屡遭辜负?
为何那“系统”作恶多端却仍洋洋得意、教唆旁人如躲在烂泥里的虫豸一般蝇营狗苟、为祸人间?
若天道有眼,则不该让这种祸害继续耀武扬威;
若天道无眼,那便由她许昭替天行道、做那些祸害的报应!
愤怒与不甘充斥许昭的胸膛,她的战意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天地不仁、妖邪不灭、我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