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谢云昭就和宋兰一起搭了村里的骡车往县城去。
骡车是露天的,除了她和宋兰,车上还有几个同村的人,两男三女。
都是同村的乡亲,互相熟悉,见到宋兰都很热情地同她打招呼,然后暗暗打量谢云昭。
他们已经听说了,宋兰的姐姐宋莲回来了,还带了个女孩儿一起回来。
村里藏不住事,茶余饭后或是干活的时候总忍不住闲话几句,许多人都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但更多的关注点还是集中在宋莲身上。
毕竟卖了身还能安然回来的,他们长这么大也只见过宋莲一个。
宋莲当初自卖自身的事情他们都听说过,那时候穷,村里不乏有卖儿卖女的,但自己把自己卖了的却是第一次听说。
宋家就在隔壁村,和他们这些人家一样,世代务农,宋家老两口生了两儿三女,大儿子和小女儿相继夭折,只养活了宋莲姐弟三个。
宋家老两口是个本分人,平日从不和人红脸,偏偏生的女儿不一样,宋莲从小泼辣,力气也大,和村里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母老虎,竟然能为了凑钱给妹妹治病,把自己卖了。
而今母老虎回村,比把自己卖了还稀奇。
“爹娘性子软,都是大姐护着我和竹子。”宋兰说道,不满别人说宋莲的不好,难得和别人呛声:“阿三哥你小时候就老欺负我们,要不是大姐,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呢。”
说宋莲母老虎的男人不由讪讪,见大家都看他,又有些羞恼,他忍不住回嘴:“我是担心她这样的脾气,会不会是不耐烦伺候那些大人们,做了逃奴回来的,到时候连累村里。”
逃奴是大罪,包庇逃奴更是大罪,一旦事发,他们这些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另外四人悚然一惊,又都转头去看宋兰。
宋兰气得竖眉:“我姐姐才不是逃奴!主人家还了她身契,她是良民,在官府有登记的!”
官府两个字很有说服力,让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男人讪讪扭过头,不再多嘴。
坐在宋兰身旁的阿婆握住宋兰的手打圆场:“你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如今你们一家人团圆,以后两姐妹互相帮衬着,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爹娘在地底下也能安心,竹子也有人能管得住他了,免得成天到晚往赌坊跑。”
宋兰抿唇不语。
谢云昭看了男人一眼,为他默哀三秒。
现在的宋莲比起小时候,可不遑多让,甚至更辣,不仅脾气更辣,武力值也更辣。
要知道,宋莲在燕王府的名字,叫燕七。
燕七,燕云七卫第七。
宋莲是七人里唯一的女子。
“此人悍勇,也有野心,好生打磨一番,或可领军中前锋。”
这是她爹对宋莲的评价,只是还没能付诸行动,燕王府大厦倾塌,宋莲由燕七又做回了宋莲。
但不代表她就不是燕七了,燕王府没了,现在的宋莲,可以说是脱缰的野马,发起脾气来没有谁能管得住她。
当然,看在她爹的面子上,宋莲还是听她几句劝的——
嗯,她坏,所以不打算劝。
车上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另外两个女人又拉着宋兰说了几句好话,宋兰这才缓和了神色,和几人聊起别的来。
一群人从周家小子挨了先生的打聊到王家大娘偷了孙家的瓜,城门终于隐隐在望。
谢云昭抬头,城门上“长灵”两个字在太阳照射下,隐隐泛出金光。
进了城,赶车的大爷和大家约定好返回的时辰后,众人便各自分开。
宋兰带着谢云昭往绣云阁去。
绣云阁是县里最大的绣坊,位于城中。
宋兰在城门口买了两个包子,两人拿着边走边吃。
长灵县属夔州下辖,位于长江沿岸,商路通达,城中茶楼酒肆门庭若市,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叫卖喧嚣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谢云昭上次进城还是“流民”,因为口袋空空,没能久留。
眼下来看,虽然只是个县,但却是个相当繁华发达的地方。
走了不知道多久,谢云昭大饱了一番眼福之后,总算看到了绣云阁的大门。
飞檐斗拱,丹楹刻桷,气派非凡的三层高楼巍然而立。
进了店内,伙计热情地迎上来,看到是宋兰,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脸上笑容不减,熟练地和她打招呼:“宋娘子来了,可是来送绣品的?”
宋兰应声是,见那伙计拿眼看向谢云昭,便向那伙计介绍道:“这是我小侄女。”
伙计恍然点头,没有深问,只是夸了两句秀外慧中云云,便对宋兰道:“掌柜的在后面呢,这会儿估计在算账。”
宋兰叮嘱谢云昭两句便轻车熟路地进了里间。
等候在外的谢云昭也没有被冷落,伙计礼貌地请她去一旁坐了,还给她倒了杯水。
谢云昭谢过,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店里陈列的各类绣品。
现在没什么客人,伙计闲得将柜台擦了一遍又一遍,谢云昭趁机向他打听:“小哥可知道这县里哪家布行最大最有名吗?”
“布行?”伙计停下擦柜台的手,“你要买布?”
他视线在谢云昭身上的衣服上转了一圈,道:“县里最大的布行是瑞和布行,就在我们这条街头第二家就是,那里的布料是最好的,但也贵得很,你若要买布,不如就去城西,那边铺子卖的稍微便宜点儿。”
谢云昭点点头,笑着道谢,又问:“那瑞和布行有自己的染坊吗?”
伙计奇怪地看她一眼,摇摇头:“这我不清楚。”
他们绣云阁的东家自己有布行,他也不在瑞和布行买布,没必要也没途径了解这些事。
“县里最大的染坊是哪家?”谢云昭便换了个问题。
反正闲得无聊,伙计倒也不嫌她聒噪,放下帕子和她聊起来。
话题转到染坊,他这回没摇头:“最大的染坊在城东那边,陈家染坊,我们绣云阁的丝线就是在那里染的。”
“你问染坊做什么?是要染布?”
他看着谢云昭身上灰扑扑的白布袍,提醒道:“那染工费可不便宜。”
是真不便宜,他听掌柜的抱怨,一捆丝线染工费最低就要四百文,各种颜色价格不同,紫色和绯红色还涨到两贯,虽说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能穿紫和绯红,不用花那个钱,但就是最普通的颜色也不便宜,四百文,能买一石米了。
“你不如直接去布行买染好了的,布行染得多,价格必然要比你自己请染坊染便宜很多,划算些。”
谢云昭面上答应,心下沉吟,这染色工费比她估计的还要高得多么,那……
正要细问,通向里间的帘子忽然被打起,宋兰从里面出来,她只好将话头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