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中学很有年代,教室的门摇摇欲坠,窗玻璃大多不是同一个色,有些上面还贴的有窗纸。门后的天花板有个落满了灰的音响,发出的通知都是电子杂音,所以学校通知事基本靠没有课的老师跑腿。
没有多媒体,黑板是一整块,讲桌有些重量,水泥讲台连着水泥地板,水泥地板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铮亮,还是有不平整的凹槽续集发黄的粉笔灰。破烂的课桌,总瘸一只脚,朽木发黑,桌面铺了绿色的软胶。不完整的软胶下是被刻刻画画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真实面孔。
侧边的封条会悄无声息地翘起来,划伤学生的手,老师会让班上男同学去搬相对没有很无能的桌子。
假期很平淡,很无聊。
收假回来,相比其他同学的鬼哭狼嚎,宋妩岁显得异常安静。
“你作业写没?”
第一节是语文,邱鸣直接摆烂,作业都不写,那么多字,还没学得两行就到上课时间了。
“写了。”
“数学呢?”
“写了。”
“那你帮我写,下课去小卖部犒劳你。”
宋妩岁把桌箱里书本拿出来,准备接过邱鸣的,手却被翘了一个口子的封条划了一道血痕。
“嘶。”
伤口不深,但溢出的血液看着还是很吓人。
“菩萨,你搞啥子?不写了,不写了。”邱鸣用笔盖把封条的锋利处怼进桌子身体里。
“那待会儿,老师检查的时候,你拿我的给他看,我用你的。”宋妩岁想到的最优解,抛开想与邱鸣的好对等一点,她想像影视剧里受欢迎的主角一样,大公无私。
奉献,替罪,获得最真挚的亲情,友情,爱情。
“唉,不用,顶多被骂两句,完全不虚。”
可是,宋妩岁觉得不写作业被老师发现,天会塌的,但她愿意承受这个结果。
“换吧,我不想你被骂。”
反复的说辞,邱鸣显然没耐心,“我都说不用了,又没大多事。”
“哦。”
宋妩岁安静下来,想看看邱鸣是不是真的生气,但邱鸣直接转过去和后面的同学说话。
这是生气吗?
她做的和电影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是因为什么?
那她和邱鸣这样算不算吵架?
手背上的伤口辣辣的,还有点痒。
她很忐忑,一直到老师检查作业。
“你俩不是耍得好嘛,怎么你写作业不喊她写?”老刘笑眯眯的。
宋妩岁不知道该怎么说,邱鸣头也不抬,毫不在意,“没写就没写,讲这么多。”
“没写太光荣?”
“不光荣。”
“那你还顶嘴?”
邱鸣还是吊儿郎当的,“那你不是你问嘛?”
“我问你就答?”
“那你是老师唉,我是学生咯。”
老刘被下了面子,卷着课本在邱鸣头顶不轻不重敲了几下,“上课时候不见你这么积极。”
有火药味,邱鸣已经不耐烦。宋妩岁知道她真的会无所畏惧顶撞老师,她不敢说话,班上男生在这时候起哄。
“我邱哥就是有脾气。”
“老刘快打死她,不要给她好脸色。”
“邱哥不愧是邱哥。”
“……”
老刘检查到后排同学,才赤红着脸,“安静,是我上课,还是你们上课?要吵滚出去吵!”
一瞬间寂静,宋妩岁被吓了一跳,手背打在书边沿,疼得她差点叫出声。
邱鸣晃着腿,转着笔,“一天批话又多,事又多,烦死人。”
这样说老师不好吧,但邱鸣还是没理她。
比起老刘,班上的人更讨厌政史老师,是北方人,牙不齐,说话不算清晰,每次他上课,总会被男生起哄,他都是笑眯眯的。但也要他发很大的火,课才上得下去。
宋妩岁也会跟着起哄,只不过有一次的班会,班主任说:本来就很少有人在这边找工作,本地的都不一定愿意回来,人家一个外地人到我们这些地方来教书,不说要你们成绩要多好,但至少要尊重人吧。
她开始看不下去班上的人这个老师起哄,那个老师的课也闹。但制止这种行为,她也被嘲笑。
“宋妩岁,今天不帮老师说话啦?”
“老师是你亲戚啊?”
“你从今天要开始当好学生啦?”
“你喜欢他就帮他说话嘛。”
“……”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最会光明正大地造谣,将恶意明晃晃地呈现,也会累及旁人,将围观者拉入自己的阵营。
而宋妩岁并不是一个心智坚定的,反对失败,她开始学会用沉默面对这些。
今天也有政史老师的课,最后一节。宋妩岁听不清他讲课,就埋头看小说,班上怎么闹起来的,她不清楚经过。
只是被课本在头顶飞跃的声音从小说世界惊醒。
“砰!”
“啪嗒!”
书砸在黑板上,又掉落在地上。老师显然也有些懵,回过神来,将扔书的女生提到教室外。
宋妩岁手足无措看着一切,班上又开始闹起来。
路礼幸灾乐祸大声讨论,唐月看了他一眼,和在状态外的宋妩岁说:“不要管他们。”
擦干净的玻璃外面看见校长都来了,沟通了好一会儿,是政史老师道歉。
女生回教室收拾书包,喜笑颜开,“校长怕我想不开,让我回家整理心态。”
走的时候也很欢快。
老师站在讲台上,好像看了班上的每个人,意识不对,班上嘈杂渐渐平静。
只有压低的细微声音问:“他是不是哭了?”
宋妩岁眯了眯眼,她近视两百多度,老师很高,站在讲台上,更高,他将刚才政治上的内容翻来翻去,不讲课,不发火。
宋妩岁摇摇头,“看不清。”
课结束,铃声响了。
老师还没走,路礼提醒,“老师下课了!”
宋妩岁看见很高大的老师,把翻开的书压了压,只说了一句:“你们太欺负人了。”
然后,他走出了教室,没带课本,也没回办公室,身影在玻璃闪过,他下了楼梯。
看见这一幕,宋妩岁是讨厌所有起哄的人的,包括自己。路礼还在讨论,喊着老师的外号,推测老师会不会辞职,万一辞职换个哪个厉害的政史老师来……那这绝对不行。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路礼戏谑:“你又要当好人?”
宋妩岁很讨厌他,现在此刻,“好人好歹是人。”
“还好人,你没讲过他?装什么?”路礼不惯着,他做什么,做错做对都不要谁来说两句。
“不对就改,谁像你一样畜牲就是畜牲。”宋妩岁骂完才意识到,能给她撑腰的邱鸣早就翻围墙翘课了。
路礼脸色变得很难看,“邱鸣的小跟班当久了,以为自己也有实力是不是?也就我不打女生,要不你早被打死了。”
“说这么厉害,刚才怎么起哄让一个女生和老师硬刚,好绅士。”
“宋妩岁,你不要给脸……”
宋妩岁的胳膊被人拉住,唐月微微站在她身前。
“别吵了,放学还不回家。”
路礼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踢了宋妩岁的都桌子一脚,嘴里阴阳怪气,“走了,大好人,不要给我这种畜牲一般见识。”
宋妩岁没听出来,问唐月,“他怎么承认自己是畜牲?”
唐月笑了个哈哈,“好了好了不要想了,回家回家。”
2.
那个外地的老师逼得班上的女学生跳楼,校长都出动了,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楼上楼下都知道。
“那老师脾气挺好的嘛。”
上课上到中途,听见外面的声响,在上课的老刘连忙跑下去调节,生怕出人命。
“你们知道?”
相处下来,前后左右都觉得姜惊除了说普通话这点,其他时候人还不错。
“这边太偏远了,来这里教书的外地老师就一个,原本教我们的,但我们升初三,他说话不清晰,就调去上初一的课。”
“对,他脾气还可以,我们经常起哄。”
“这次闹这么大,不知道他还教不教。”
姜惊想:“教得不好?”
“不能这样说吧,我们又不考政史,基本没人听,但他喜欢喊人起来读材料。”
“就因为这个吗?”
“大概率是的,这一届的小初一狂得无法无天,我们当时打架归打架,从来不和差不多点的老师闹的。”
另一个接话,“绝对是欺负人家是外地的,你看老刘一天不是笑眯眯的,谁敢真的和他闹起来。”
姜惊眼里有惊讶,“你们还打架?”
“你没打过?”
“没有。”
男生晃晃头,“不意外,看得出来你是乖学生。”
他还是想知道那个老师最后怎么处理的,“听说他想辞职,但是这边老师不多,校长留了他一年。”
“我也听说了,说什么都不干了。”
姜惊能理解这个老师的做法,换作是他,他可能一年的延期都不会答应。如果他是女生,课上如果不是老师太过分,那基本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想到这个班的后排,谁的课都要让吵闹,无所谓的样子。如果能惹老师生气,他们笑得会更开心,仿佛讲台上老师的怒火是他们的战利品。
总是会比较谁的语言更有攻击性,和前排学习的同学仿佛是两个世界。
“找个机会,打一顿。”
“真打啊?”姜惊总觉得是在开玩笑。
“不然呢?”
“不怕警察啊?”
他这句话逗笑了好几个人。
“这里的警察局关着门上班,懂了吗?”
姜惊理解不了,这个地方总能超乎他的认知。
包括路上抽烟的小学生,偶尔见到的成年人在麻将馆,在ktv门口,中学生在出了校门后,男女手牵着手……
“不打会怎么样?”
“看不惯他们狂的这样子。”
姜惊知道他的语言毫无作用,这个地方,他想离开,他不想和那个外地的老师一样。
这栋教学楼本身修建在高处,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山。
漂亮的山隔的太远就变得压抑的暗色,暗色藏在远远的云雾里,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