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保护二皇子!”近身侍卫惊呼,使团随护瞬间惊醒。
然而一切都太快了!
那女子身手如鬼魅,匕首已递至二皇子胸前尺余。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
三支几乎不分先后的弩箭,一支精准地钉穿了刺客握着匕首的手腕,一支深深扎入她向前疾冲的左腿大腿根部,第三支,更是直接贯喉而入。
血花飞溅,惨叫声才起便戛然而止。
那舞姬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力带得向后踉跄几步,轰然扑倒在地。
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
第二支舞姬的刺杀动作甚至没来得及完全做出,就被瞬间扑上的侍卫死死按住。
刺客竟是冲着使团去的。
满殿哗然!群臣失色!
北狄使团更是惊魂未定!
“杀人了!”不知谁尖叫了一声。
“护驾!”负责殿内安全的侍卫统领嘶声大吼。
殿内原有的侍卫和太后要求加派的侍卫,此刻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将皇帝以及北狄主使团团围护在核心。
刀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就在这混乱惊恐达到顶点的刹那,一直站在舞姬队伍最外侧的副领舞女子,眼中却骤然爆发出一种疯狂的怨毒。
她没有匕首,但她猛地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立式宫灯,一把将熊熊燃烧的琉璃灯罩拽倒。
“轰——哗啦!”
滚烫的火油伴随着碎裂的琉璃,如同地狱熔岩般泼溅开来。
这女人根本不顾自己被火油燎伤,用尽最后力气,双手合抱着琉璃灯柱残骸,猛地砸向离她最近的一处宾客席。
她最后的目标,竟是纵火,以制造更大混乱!
“啊——!”
火焰腾空而起,溅落的火油落在旁边的地毯、锦垫、甚至来不及躲闪的宾客的袍角上!
火星四溅,浓烟弥漫!
破碎的酒坛中流出的烈酒遇到火焰,瞬间化作一道蹿升的蓝色火舌。
人群惊恐逃窜,互相踩踏,一场大火似乎已在眼前。
“水!快救火!”
殿内侍卫和反应过来的太监总管撕心裂肺地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哗!”
一桶满满当当的清水,被一个离得最近反应最快的侍卫奋力泼了过去,精准地覆盖在刚刚爆燃的火源上。
浇了个正着。
紧接着,第二桶、第三桶清水接踵而至。
其他几处水桶旁的侍卫和内侍也猛地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他们本就在殿内各处角落,几步就能冲到火点。
火焰在数桶冷水的浇灌下,冒起滚滚白烟,迅速地黯淡下去,最终化为几点火星,彻底熄灭。
几处被小火苗燎到的袍角垫子,也迅速被侍卫用湿布或脚踩灭。
火灭了。
混乱未止,但最致命的威胁已被扼杀在摇篮里。
大部分宾客除了受到极大的惊吓和被水淋湿些地方,并未真正被火焰波及。
皇帝和主要使臣更是被侍卫护得水泄不通,安然无恙。
死寂片刻后,急促的喘息、被呛咳的低泣、低声的咒骂、惊魂未定的询问才慢慢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大殿那几个角落。
那些盛满清水的巨大木桶,此刻空空如也。
皇帝的贴身总管太监,脸上惊惧未退,汗水混合着沾上的黑灰,无比狼狈。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一个水桶旁,看着桶底仅剩的薄薄一层水在晃动。
他猛地回头,望向御阶之上。
龙椅上,年轻的皇帝脸色紧绷,一只手死死按着扶手,指节用力过度而发白。
他的目光深处翻涌着巨大的震动、后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
……
慈明宫中的松香尚未燃尽,袅袅青烟在安静的内殿盘旋。
皇帝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死寂,他大步踏入,明黄色的常服下摆沾了些许浮尘,呼吸也还有些不稳。
挥手屏退所有宫人,殿门无声阖拢,隔开了外间的光线与声音。
“母后!”皇帝快步上前,扶着太后坐于榻上,自己则坐在一侧的绣墩上,声音透着后怕的紧绷,“今日若非早有防备,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若是北狄二皇子命丧太和殿,两国和谈必成泡影,边疆战火再起,生灵涂炭。若是太和殿被焚毁,文武百官若有伤亡,祖宗威严荡然无存,朕有何面目立于天下万民之前……”
回想起刚才那混乱场面下潜藏的毁灭性危机,皇帝仍觉心悸。
他看向太后,带着疲惫与真切的感激:“是母后替儿臣,提前解决了这天大的麻烦!”
太后端坐于凤榻之上,神情平静,眼神却如古井深潭。
待皇帝稍缓,她才缓缓开口:“皇帝此言差矣。今日之警示与周全之部署,并非哀家之功。”
皇帝微愕:“母后?”
那预言,精准得令人心惊。
“是永定侯的嫡长女,贺锦澜。”
太后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是她日前入宫请安时,将此番刺杀与走水的危机,一五一十详告于哀家。亦是她的提醒,让哀家及时布下人手,才得以将北狄二皇子救下,并及时灭了大火。”
“贺……锦澜?”皇帝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中快速搜寻这个名字,“贺家的女儿?永定侯府?”
“正是三年前,以身挡下刺客致命一刀,救哀家性命的那个姑娘。”太后适时提醒。
这个名字终于拨开了记忆的迷雾。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原来是她!”
那个清瘦却坚毅的身影在记忆中复苏。随即,浓重的惊异再次涌上眉宇:“她竟能预言此事?”
这实在太过离奇,超出了常理认知。
“预言?”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更准确地说,是知未来。此女身负异能,能于梦境或冥冥感知中,窥得未来一角之景象。此事极为隐秘,除却亲近可信之人,无人知晓。自从她回归侯府之后,哀家见她心性纯善,便时常召见一二。”
身负异能?预知未来?
皇帝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深,看向太后的眼神也添了几分凝重。
但太后神色坦荡,绝非虚言。结合今日太和殿危机精准无比的化解,这份“预知”由不得他不信。
皇帝深吸一口气,神情由惊讶转为郑重:“既如此,贺氏女于社稷有大功,亦于母后有救命、守护之恩,理当重赏!不知母后可赐予何物以示恩宠?爵位、金银、田庄,皆可从厚。”
太后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啜了一口,放下茶盏时,声音平稳无波:“寻常之物,恐难酬其功,亦未必是她所需。哀家倒有一思量,或更为两全——赐婚。”
“赐婚?”皇帝心下一动,面上不显,“母后看中了谁家?”
太后的目光落在殿角那尊紫铜仙鹤香炉上,缓缓开口:“端王祁墨尘。”
啪嗒——
皇帝手边一盏刚奉上的温茶,竟被他失手带翻。
他却浑然不觉,猛地抬头看向太后,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震动。
“七弟?”
祁墨尘。
他最小的弟弟,端王。
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无双才略,是少年时便冠绝众兄弟的惊才绝艳,是深得先皇几乎溺爱的纵容与期许。
那份光芒太过耀眼,即使身为九五之尊,皇帝内心深处亦难掩那份盘桓多年的忌惮与不安。
七年前,为稳固他根基未深的朝局,是母后果决进言,力主将锋芒初露的端王远遣苦寒边疆驻守。七年光阴,弹指即逝。
祁墨尘在远离权力中心的苦寒之地,非但没有沉沦,反而以铁血手腕练就一支虎狼之师,大小战功无数,军威日盛。
七年里,除了必不可少的述职,他只回京三次。每一次归来,他身上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疏离,都更重几分。
他与太后、与他这位皇兄,似乎早已形同陌路。
这份刻意的打压,源于忌惮,却也无可避免地滋生了愧疚。
正因为这复杂难言的情绪,皇帝心底里一直认为,太后若真要补偿这位七弟,必然会在京中顶级权贵门阀中挑选一位才貌双全的闺秀为妃,以门当户对的方式,既全了皇家颜面,亦是一种无声的示好。
他从未想过,这份“恩典”,会落到一个家世根基尚浅的永定侯之女头上!
皇帝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如炬地看向太后,语气带着谨慎:“母后深思熟虑。只是贺家之女,虽是母后信重之人,亦算温婉有节,但若论门第根基,永定侯府比之世代簪缨的顶级勋贵,终究略显单薄。七弟性子桀骜孤冷,这贺氏女子,当真配得上朕的七弟?”
他将“配得上”三个字,咬得略重了一分。
太后迎上皇帝探究的目光,神色淡然依旧,眼中不见丝毫波澜:“依哀家看,贺锦澜人品贵重,容貌清丽,有大家风范,进退有度。永定侯府虽非老牌门阀权贵,门楣稍显清简,但亦有清名。”
她话锋微转,“有时,门第略浅,未必是坏事。少些盘根错节的姻亲故旧,少些牵绊掣肘,心思反倒能更纯粹些。况且,”她目光平静地看向皇帝,“锦澜温婉柔顺,知礼明义,恰能与端王性格稍作调剂。难道皇帝不觉得,一味执着于门当户对的顶级门阀,反易生事端?”
这话似在说贺锦澜,落在皇帝耳中却另有一番意味。
他心中了然,母后此举,明为赐婚恩赏,暗含的也是制衡之意。
用一个根基稍逊的女子为端王妃,既是对端王的安抚,也是一种无形的手腕,避免再增添一个顶级门阀作为端王的岳家,削弱其潜在威胁。
至于太后本人?
她对贺锦澜的温婉秀丽、端庄得体,确实发自内心的满意。
这孩子的灵慧与那份沉静,是她十分欣赏的。
皇帝沉默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
太后的话入情入理,这桩婚事若能成,于贺锦澜是莫大恩典,于七弟既显恩赏,亦暗寓安抚与限制。
他心中的天平,在利弊间摇摆。
良久,皇帝抬首,眼中已是帝王决断后的平静:“母后所言,确有道理。贺氏女既有大功,匹配七弟亦不算辱没。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迟疑与凝重:“七弟的性子,母后也深知。边疆七年,更是刚愎孤傲。这桩婚事,虽是你我的恩典与补偿,却恐拂了他的逆鳞。若贸然下旨,他当庭抗旨,亦非绝无可能!”
皇帝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圣旨宣读,端王伫立阶下,冷若冰霜的脸上毫无表情,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娶。”
那将是何等的难堪!皇家颜面将置于何地?朝堂又将如何震动?
功勋重臣尚可容他几分,一个抗旨拒婚的亲王,如何再领雄兵?
这绝非简单的一桩婚事,更关系到边防稳定,国朝威严!
“因此,”皇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赐婚旨意颁下前,朕会亲自召见七弟,探问他的心意。也请母后寻个时机,私下与七弟沟通一二,先透个风,也好过朕去时彼此僵持。”
他话未言明,但担忧已显而易见——他这位七弟,极可能根本不买账,直接冷脸拒绝。
皇帝宁可放下身段提前通气摸底,也不愿看见一道堂堂帝王赐婚的圣旨,被臣弟当众掷地于金殿之上。
那等场面,实在过于尴尬。
殿内檀香浓了些,缥缈缭绕,却驱不散这方空间内沉甸甸的帝王心术与隐隐涌动的暗流。
太后迎上皇帝复杂的目光,缓缓颔首。
……
永定侯府。
阆华苑的小书房内,透着几分春寒料峭的凉意。
贺锦澜正对着镜子,任由丫鬟灵巧地为她挽起发髻。
镜中女子面容清丽,只是眉宇间似有倦意难消。
“小姐,”春喜放下手中玉簪,声音里夹着一丝轻快,“太后宫里的赢公公又来了口谕,请您即刻入宫觐见。”
贺锦澜指尖微顿,只淡淡应了声:“嗯,知道了。”
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懿旨早已在意料之中。
她随手拈起盒中一支成色普通的素银簪,递给春喜,目光掠过梳妆匣里几件同样素简的首饰。
春喜会意,取过簪子替她簪好。
主仆二人刚收拾妥当出了阆华苑的门,迎面正撞上脚步匆匆赶来的永定侯夫人裴氏。
“锦澜!”裴氏唤了一声,呼吸还有些急促,显是得了消息紧赶慢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