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谈约的事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白天四国使团们在议事厅里吵得面红耳赤,晚上曦沫染和师父他们在书房内整理探讨诸多部署,忙得不可开交。不管多晚过去都能看到书房那处一片的灯火明亮和一众来去匆匆的步履和紧张,册子和卷轴如流水一般地被送了进去,一会儿又如流水一般地被送了出来。这样的状况已经连续熬了有四个晚上,今晚还在继续。看来,四国互相之间的交流并不如四位掌权人表面其乐融融般得顺顺利利。我静静地观察着那灯火和人影常照的地方,一个翻身拐过一座墙,弯腰抹黑往千秋阁的地方而去。百无聊赖的我想去见见沈风,在她醒来之后,在她离开之前。
千秋阁的人不多,他们不参与四国和谈的任何事情,也不关心城青殿里的发生的各种事情。所有留在城青殿里的人都只是守在沈风住所的四周,即便在这天朗星疏夜里也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认真防卫。
我悄悄绕了一圈,数了数暗哨的人数,想了想师父先头的嘱咐,觉得不宜翻墙,便往门口这处大大方方地探头而去。
“谁?”无独有偶,阿达这次也跟着来了,那雷鸣的嗓子依旧惊人。
我连忙站了出来,小声道:“阿达,是我,寒谷的,你小声点。”
“哦,是你啊!宋姑娘,你长高了很多。”阿达细细打量了我一番,一脸惊讶欣喜地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往这边来了?”
这声音像六月的闷雷,低沉翻滚,压抑难受。
我捂住耳朵,指了指里头,低声道:“我是来见见右副使,她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阿达摇了摇脑袋,也低声道:“还不见动静。大掌教都进去快10天了,可门依旧关着。”说着他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无奈道,“宋姑娘,你不能进。大掌教吩咐过,20日内,除非他开门,否则不能放任何人进去。还请你体谅。”
我顺从地止住脚步,问道:“你们大掌教能力如何?可有几分把握?城青殿没有派些杏林高手一起来帮忙吗?”
阿达停了停胸膛,抬了抬下巴道:“大掌教的本事,活死人肉白骨都不为过。只要右副使自己能争口气,没有大掌教救不活的人。只是右副使似乎伤在脑中,大掌教有些担心她清醒过来的神志。所以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么厉害?与你们阁主相比如何,会不会更厉害一些?”我恋恋不舍地瞧了瞧那扇禁闭的门,问道,“你都来这么多天了,你们阁主有没有飞鸽传信之类找你的。”
阿达白了脸,默了默,才道:“我是被大掌教临时点过来的,大掌教是被千秋阁里右副使的冥生符给惊醒才来。至于阁主他,大掌教已经吩咐所有人在寻他了。唉,右副使最受阁主宠爱,大掌教也曾有心把她当做下一任的阁主来培养,没有想到现在阁中他们两个人都出了事情。宋姑娘,你若是有遇到我们阁主,一定要让他回来一趟。只要有大掌教在,城青殿一切都好说。”
沈叶清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怎么会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下属愿意跟着他?甚至到了现在还想着他能回来主持阁中大事。
我拍了拍他厚厚高高的肩膀,看着他落寞的表情,闭上了嘴。
唉,若是遇见你的阁主,我怕他这次会开始要我的命了。
“若是你们大掌教治好了你们右副使,你们右副使她若是愿意来见我或者想要见我,我就在北阁那头,”我再次看了看那扇禁闭的门,低声嘱咐道,“即便你们大掌教阻止,你到时候也记得偷偷来告知我啊。我想见她一面。”
“哦。”阿达疑惑地看着我,安慰道,“只要右副使开口,大掌教一般是不会阻止她的。这个你放心。”
我压低声音道:“万一,我说万一。”
阿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北阁,寒谷,宋姑娘。我知道了。”
“多谢。”我朝他抱了抱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回来的路上连声蛙叫都没有,犹如我的好奇心被蜘蛛网团团束缚着,先头有机会能掀开了其中的一角,但看不清里头层层叠叠地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不知为何,我心下烦躁非常,一会儿在想着千秋阁的事情,一会儿在想着玉安生,想着想着又担心阿珏和他身上的廉明珠的下落,还有肖辞,也不知道他怎么老被拐去藏到犄角旮旯的地方,突然没了影子。唉,怎么就没一个人在身边呢?月色又快要圆了起来,几日又要是十五了吧。不过还是十六的月亮最圆亮。唉,又将是月圆之夜,师父到时候会不会又和曦沫染呆在一起赏月喝茶。
我突然就想到师父说的那句:“真的是时机刚好。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
心中戾气陡升,我的银阙正在腰间发出声声低吟的声音。我一拍腰间,手中便弹出一把银白薄翼的软剑,剑身柔软如绢宛如一条银色的溪流,在夜色里,在我掌心上,静静流淌。我细细地摸着它,心想着沈风之前使出来的《绒缠丝》。若银阙配上它,也许就能发挥出它真正飘逸洒脱的秉性。
可惜,师父从没说过要把《绒缠丝》传给我。
我集中注意力把内力贯入其中,绷紧了剑尖。那剑尖闪着月光的凉意,看起来异常尖锐,仿佛汇聚了所有的力量,要去划破天际,要去璀璨夺目。
我面无表情地挥动剑身,趁四下无人,趁月色独照,压着心中的火气,一个简单抬起,《寒梅令》起!
银阙待我总是温柔顺和。
我抬手,银阙的剑气便连连溢出,如同一条游龙,在空中翻腾飞舞。
千里迢迢来复去,银鳞点点跃云间。
潜龙须待一声雷,一朝腾跃上青天。
我转手,银阙收了凌厉的气焰,如林间梅花,落落芳华,潇洒天地。
梅芯轻舞,伴月成歌。红妆初卸,孤影横斜。
玉瓣飘零,似雪如霜。清韵悠长,琴消韵长。
我轻放,银阙又如柳絮般轻盈,飘飘荡荡,似不舍离去,对我缠绵至极。
暖风熏得人自醉,月影重重。
风住尘香花已尽,明朝旧旧。
化剑,化梅,化风,寒梅令止,寂寂无声。
我盯着银阙,它挣了挣,乖乖地停了下来。
“拍拍拍”几声孤掌响起,“没想到,小少主的这套【寒梅令】竟能与你师父有着完全不同的境界和理解。不愧是名师高徒,青胜于蓝。怪不得染城主也能对你夸赞有加。原来小少主之前比试是偷偷藏拙了吗?”宁瀛川漫步出来,瞧着我笑得温和欣赏,道,“我曾见过你师父出手寒梅令的绵柔长劲,也瞧过沈风使出的凌厉果决。但如你这般苍凉生意的,倒是少见。虽说寒梅令后继有人,但你小小年纪就能另成风格,实在难得。”
我收起银阙,抱拳行礼道:“宁主教。”
宁瀛川的后面跟着东皇裘和萧贵妃,圆滚滚的尚白似乎也跟在后头。
“无须多礼。是在下打扰了小少主的雅兴,真是不该。”宁瀛川一手虚虚抬着,一手翻出一个锦囊递了过来道,“天下虽高手如云,但能有另出新意的不多。这是城青殿的心意,小少主当得一份。”
我见过这个锦囊,玉安生当初连挑几个擂台后才得到了这个锦囊。
这是道缘囊。
我以为这该是由城青殿各路好手细细把关考评后,再由一殿之主,曦沫染亲自交给有资格获得的人的手中,以肯定其的资格,以表达其爱惜之心。没想到竟然是由宁瀛川就这样送了出去。玉安生当时也是宁瀛川送的吗?
“多谢宁主教的抬爱。”我摆了摆手,侧身避开道,“丹雅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敢有受。”
宁瀛川瞧着我笑得一脸欣赏,谆谆教导道:“小少主莫要妄自菲薄。你在寒谷修习自是已有难得的机缘,自身已是很好。但若以后有事尽可以凭此物来找城青殿,城青殿必出手相助。”
我瞧了瞧锦囊,抬眼瞧了瞧宁瀛川,觉得有些意思。上一次三番五次让强调我以后去找他的人便是沈叶清,不过沈叶清自己现在都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后想找也不敢去碰这个疯子。如今再来一个,也不知道这位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宁瀛川微微再抬了抬手中的锦囊,笑着示意我快快接过去。
我瞧着他及他背后的东皇裘和萧贵妃,伸手推了回去,道:“劳宁教主费心,丹雅真不能受。”
宁瀛川微微顿了顿,才收回了锦囊,感叹了一声道:“修行之人不该只看重形,以染城主和你师父南宫的深交情义,城青殿也不会只是以物认人,不该如此。是在下迂腐了。”
我默了默,不敢作声。
宁瀛川看着我,轻声道:“说来,东皇也曾是你师父的师兄,他们师兄弟感情甚好。现下刚好都在,你想不想见见。”
东皇的脑袋早就高悬在宁瀛川肩上后面挂着了,月色这么亮,怎么可能瞧不到一个高壮之人?
我垂下眼帘,作揖行礼道:“见过东皇陛下。”
东皇裘的声音比宁瀛川要爽朗大气许多,见我行礼,声音早早地传了过来道:“寒梅令大部分都只能配硬剑而使,走的是酷寒雪梅的三层杀机。但你和你的剑倒是有点另外的意思,可惜杀气太轻。不过这么多年了,这下师弟也该高兴终于有了一个能继承衣钵的弟子了。”
“陛下,人家小少主还年轻着呢,哪来的杀气?”萧贵妃在旁边撒娇道,“要是被你师弟听到也不怕他会不快吗?”
东皇裘哈哈两声,笑得更开心了:“朕那师弟从小就能藏事,面上不显的东西,心里恐怕早就乐翻了天。”
“那陛下该多跟你师弟请教请教,那些老臣们才不用总唠叨陛下形色太过显于形。害得臣妾也跟着受罪只敢躲得远远的。”萧贵妃接口道,“不过今晚幸亏躲来这里,才能遇到了小少主的一番的剑舞,松了松心。”
“辛苦爱妃了。”东皇裘笑着把萧贵妃揽进怀抱中,神色大方坦然地安慰道,“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跟着朕爬山涉水地来这里折腾。他们也都是为了朕的国泰民安,担心朕吃亏了。爱妃能懂得了朕,也要理解他们。”
萧贵妃点着头娇娇道:“陛下,臣妾只是被蚊子咬得烦了闹几句,怎会不知这些?陛下莫不要把我总当那孩童去了。”
东皇裘笑得开心,对着我道:“不过瞧过去,师侄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爱妃你早些年的影子。”
“是麽?”萧贵妃懒下声音,问道,“哪里有,臣妾怎么不知道?”
“眉眼轮廓是有几分像。”宁瀛川在旁边突然道了一句。
我垂着眼帘,盯着腰间的银阙,不敢抬头不敢答话。
东皇裘抬眼飞快地看了一下宁瀛川,转眸细细打量着我,问道:“说来还不知师侄出身哪里?年岁多少了?因何进的寒谷?”
“回陛下,师父收我时正逢天下战乱,流民四窜之时。听师父说,是他的友人霜霏弦,霜公子在一处闹病疫的流民中救治了我家人和我,可惜最后只保了我一个人。后来霜公子照顾了我一段时间有事要离开,但又因不忍我太小无人照顾,才托付给了师父。”我回得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只可惜后来霜公子死了,不然我还想去他老人家跟前尽尽孝,以报救命之恩。”
“霜霏弦啊。”我听到宁瀛川感叹了一句,看我的眼神更兴奋了几分,道,“没想到你和她竟然也有缘。不错,不错,不错。”
“霜染轻衣,千羽愁。小小年纪,四个人物里就已经见三个。朕也不过只见过两个,霜霏弦和华九歌,一直只闻其名未能见面,算是朕心头的一件憾事。”东皇裘感叹道,“连朕现在都有些羡慕你的机缘来着。”
我依旧低着脑袋,低声道:“可我虽然见过霜公子,然年岁太小,早已忘了她的样子。”
一时之间,气氛沉沉。
“陛下还回去了吧。”萧贵妃轻轻在东皇裘旁边提醒道,“陛下作为师叔见到师侄问了一堆话就没送个见面礼,宁大人可都送了锦囊的。”
大人?
东皇裘笑了笑,找出一枚玉佩递给萧贵妃。
萧贵妃款款而来拉着我的手,塞进我的手心里道:“小少主,这可是陛下的体恤,你要珍惜。”
我瞧了瞧她的眉眼,只垂着脑袋,低声道:“娘娘真好看。”
“嘴真甜。”萧贵妃笑得得意,转身回到东皇裘旁边。
我连忙作揖辞别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多谢宁主教。师父还等着弟子,丹雅先行告退。”
“嗯,”宁瀛川的声音先传了过来道,“在城青殿里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
我连连点头,一退再退。
“陛下,夜深该休息了。”萧贵妃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
我听到东皇裘爽朗的声音回应着:“爱妃先去休息,朕还想跟瀛川师兄手谈一局。瀛川师兄,请吧。”
怪不得曦沫染忙得像只陀螺,连师父都看不下去伸手帮她。原来甩手掌柜的宁瀛川才是城青殿的真正主人呢。
主人高堂闲度日,仆影匆匆忙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