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晨雾像浸透冰水的棉絮,裹着工业区铁皮屋顶的寒气,往张夏萤骨髓里钻。
她蹲在摊位前整理新到的电子表,鼻尖冻得通红,却时不时抬头望向巷口,李晓晴说去买酱油,已经走了一刻钟。
张夏萤扬声喊了句:“晴晴!”
回应的只有远处工厂的汽笛声。
酱油铺旁的水泥地上,散落着半张被踩烂的糖纸,是李晓晴最爱吃的橘子硬糖。
张夏萤的心猛地一沉,捡起糖纸时,发现糖纸一角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个火柴人,旁边还有三道斜杠,那是女儿跟她学的危险符号。
张夏萤抓起糖纸就往仓库跑,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嘉修!嘉修!”
历嘉修正核对服装面料订单,看到她煞白的脸,钢笔啪地掉在纸上:“怎么了?”
张夏萤把糖纸塞给他,指尖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晴晴不见了!她说去买酱油,可这是她画的危险符号,还有。”
她想起昨晚李晓晴看到周秀英鬼鬼祟祟出现在街角的身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肯定是周秀英!她要抢孩子!”
历嘉修的脸色瞬间沉如铁石。
他抓起仓库的电话,按下一串速拨号码:“阿龙,带弟兄们去城中村周秀英家,再查所有出城路口!”
历嘉修说话时喉结紧绷,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完全不见平日的儒雅。
——
张夏萤疯了似的冲回城中村,泥路上还留着模糊的小脚印。
路过周秀英家老宅时,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头油味,低头发现台阶缝里卡着枚红色塑料纽扣,那是她给李晓晴缝在棉袄上的!
一阵算盘珠子急速的碰撞声传来。
历嘉修突然指向巷尾的废品回收站:“在那边!”
一辆三轮摩托车正突突地发动,车斗里坐着个穿花棉袄的小身影!
张夏萤瞳孔骤缩,那花棉袄是她亲手做的,袖口还缝着李晓晴非要加上的卡通贴布!
张夏萤嘶吼着冲过去,在泥地里崴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晴晴!”
历嘉修一把扶住她,同时掏出皮夹里的港币往摩托车司机手里塞:“停车!多少钱都给!”
司机见是港商,又看张夏萤哭得撕心裂肺,犹豫着熄了火。
车斗里的李晓晴听到妈妈的声音,突然举起手里的算盘,那是她平时记账用的小算盘,此刻正对着阳光晃出刺眼的光。
她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悄悄朝张夏萤眨了眨眼:“妈妈!奶奶说带我去买棉花糖!”
张夏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周秀英躲在废品站的铁皮棚后,正跟一个陌生男人比划着钱。
张夏萤像头护崽的母狮般冲过去,一把将李晓晴揽在怀里,指甲几乎嵌进周秀英的胳膊:“周秀英!你敢动我女儿!”
周秀英被抓了个正着,却还在狡辩:“我带孙女玩怎么了?你个没良心的,连我这个奶奶都防!”
她想甩开张夏萤,却被对方死死钳制住,肥大的围裙在拉扯中刺啦一声裂开。
张夏萤指着她口袋里露出的半张纸条,上面写着“营养费五十块”:“玩?你要把晴晴卖给人贩子!”
她想起糖纸上的危险符号,想起女儿刚才眨眼的暗号,怒火瞬间冲破理智,扬手就给了周秀英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巷子里回荡。
周秀英被打得懵了,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却爆发出叫好声:“打得好!这老太婆早该收拾了!”
“抢孙女卖给人,亏她做得出来!”
周秀英回过神来,撒泼似的往地上一坐:“杀人了!儿媳妇打婆婆了!快来人啊。”
历嘉修:“别装了!摩托车司机都听到了,你说这丫头五岁,能干活,五十块不能再少了。”
人群顿时哗然。
人贩子见势不妙想跑,被历嘉修带来的弟兄们当场按住。
周秀英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想溜,却被张夏萤揪住了头发。
张夏萤眼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怒火,抓起地上不知谁丢的鸡毛掸子就往周秀英身上抽:“想走?你用火烧我手腕的时候,想过我是你儿媳妇吗?
你骂晴晴是赔钱货的时候,想过她是你孙女吗?!”
鸡毛掸子带着风声落下,周秀英杀猪般地嚎叫着,却不敢再还手。
周围的邻居看得解气,有人甚至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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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晴躲在历嘉修身后,却勇敢地探出头,朝周秀英做了个鬼脸。
——
派出所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周秀英趁乱钻进了废品站的狗洞。
历嘉修本想追,却被张夏萤拉住,她怀里的李晓晴正瑟瑟发抖,小手里还攥着那个救命的算盘。
历嘉修脱下西装披在母女身上,雪松香混着孩子身上的奶味,意外地让人安心:“先送晴晴去医院检查。”
张夏萤抱着女儿,这才发现自己膝盖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李晓晴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妈妈能找到我。”
张夏萤猛地抱紧女儿,眼泪终于决堤。
她的晴晴,才五岁,就懂得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留下线索。
历嘉修轻轻拍着张夏萤的背,指尖在她肩上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周秀英从此在城中村消失了。
有人说她怕被判刑,躲到外地亲戚家去了。
——
一周后,张夏萤的电子表摊位前突然来了许多生面孔,指指点点地议论:“听说了吗?她把婆婆逼走了!”
“连自己婆婆都容不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俊杰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她不仅打我妈,还想把我女儿卖掉换钱!要不是我妈发现得早。”
他添油加醋地编造着谎言,眼神怨毒地盯着张夏萤。
张夏萤正在给顾客包装电子表的手猛地一顿。
她看着李俊杰那张酷似周秀英的脸,突然明白,周秀英虽然走了,这对母子留下的阴云,还远未散去。
历嘉修及时赶到,将李俊杰拽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李俊杰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悻悻地走了,但那些谣言却像瘟疫一样在工业区传开。
张夏萤看着历嘉修帮忙写海报时西装上沾的粉笔灰,心里又暖又涩:“嘉修,谢谢你。”
历嘉修递给她一支新钢笔,笔尖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张夏萤接过钢笔,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