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教室像泡了一整天的茶,静得有些发闷。
关于“宝马副驾”“社会姐姐”“少年顶流”的各种说法,从早晨开始就没停过,在楼道里、论坛上、传纸条间绕来绕去,像一锅没收火的粥,越搅越糊。
高170班本就话题不少。陈树和刘小利这对“有点皮、还有点意思”的搭子,总能掀起些动静。如今加上马星遥“早晨副驾下车”这一出,更像给本就热腾腾的年级版块扔了颗爆米花。
“你们170,简直是电视剧组进驻理科班吧。”
“又帅又能吵,还有悬念和三角关系。”
石爱红老师一早就知道风吹草动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喝了一大杯浓茶,把心里那股快冒出来的火生生压下去。
她知道自己带的这个班什么样:聪明、倔、有才气,也爱自我发挥。可以调皮,但不能被外界随便贴标签。
到了周四班会,她照常准点走进教室,门一推,没废话,直接“啪”地把粉笔敲在讲台边缘。
“今天,不讲励志,不喊口号。咱们说点清醒的。”
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们是高170,不是哪个综艺剧组的出镜班。”
“你们想让外人闭嘴,那就自己先拿出成绩。”
她话音一落,视线从前排扫到后排。
“张芳,王昭,马星遥——年级前十,保下来。”
“乔伊。”她停顿了一下,点名的语气既自然又明确,“你底子我看过,不许藏。目标也是前十。”
乔伊有点惊讶,却又莫名有一丝被拉入队伍的踏实感。她点了点头,轻轻地。
“其他人别闲着。谁上次进步了就守住,谁退步了就想办法追回来。”
“咱们不靠绯闻博眼球,不靠风评刷热度。”
“要想让外头闭嘴,就把成绩摆在那儿。”
讲完,她语气一顿,目光缓了一点。
“不是为了老师,也不是为了争光。”
“是别让别人觉得,我们这个班,只会炒冷饭、造热搜。”
全班依旧静得能听见风扇的低鸣。
王昭没抬头,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咬了一下唇角——她知道,这一次自己不能掉队。
张芳已经开始在笔记本上列错题清单,动作利落。
马星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桌下的手指缓缓收紧,像是在悄悄把一件事握稳。
而乔伊……她望着黑板上那几个刚擦掉还留着粉印的字,忽然心里冒出个声音:也许这一次,我是真的,属于这个班了。
教室外风起了,像是雷雨前的短暂停顿。
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天气变了,是他们的状态,真的不一样了。
这一次,不是为了解释什么,是为了做出点什么。
风,从窗缝灌进来,把那页还没写完的练习题翻动了一角,轻轻扬起。没人伸手压住,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写了。
课间十分钟,不再是走神和打闹的放风时刻。
有人趴在课桌边默写单词,有人在走廊角落追着问上一节课的物理题。王昭和张芳凑在一张桌前,一个在翻错题顺序,一个在背数学定义,配合默契,不说废话。
刘小利也安静多了。他靠窗坐着,嘴里叼着辣条,眼睛却盯着文综小测卷,一边刷一边小声嘀咕:“到底是宋仁宗还是明成祖打了那一仗……”
就连一向只对电路板感兴趣的陈树,也把他速写本翻到最后几页,写满了化学元素的冷门记忆点。
“钠不是爱炸,是怕生人,一碰水就炸锅。氟呢,不是最猛,是最黏——谁都能撩一把。”
他说得一本正经,马星遥竟然罕见地笑了,但笑着笑着,还是把那道他做错的电场题又抄了一遍,重新算了一遍。
而乔伊——她一直没说什么,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时不时抱怨“这题好怪”或“时间不够”。她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地做题,像一张调好角度的纸,被压得实实的,却不弯不折。
她的英语听力一直挂着复读机,开着最低音量,耳朵贴得很近。手里在默写高分作文句型,一笔一划写完之后,再用红笔把语法错误一一划掉,默写第二遍。
她的物理错题本几乎不离手,哪怕是饭后在操场散步,都翻着看。
每次石爱红讲评试卷,她都是最后一个收笔。她的作业本里,经常多出别人不写的第二遍推导。
没人催她。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乔伊的状态变了。
不,是彻底进入了“备考模式”。那种专注,不是喊口号的勤奋,也不是临阵磨枪的急迫,而是一种踏踏实实、不吵不闹、从早到晚都只围着试题打转的笃定。
有人私下问她:“你是不是以前就特别厉害?”
她没正面回答,只笑了一下:“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她来到这个班的第一天起,她就以“局外人”的视角在看这一切,像个旁观者一样,小心翼翼地感受这个时空的节奏和温度。
她原以为,自己只会短暂停留;她也知道再过几年,这些试卷都会变旧,这个班级的人也会各奔东西。
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开始认真地想考好一次试,不是为了穿越,不是为了留下什么记录,而是为了在这一段真实的时光里,用尽全力,证明“我来过”。
她不用“预知”,也不靠“记忆优势”。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手、这支笔,写好一张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试卷。
她终于明白,青春的真正意义不在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而在于你愿不愿意,为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拼一次。
太阳落到教学楼背后,最后一缕光透过窗子,照进高170教室,像一束安静的提醒。
晚自习开始了。没人说话,只有刷刷刷的笔声,还有偶尔一两声橡皮擦过纸面的“吱吱”声。
空气里是墨水的味道、纸张的味道,还有那一点点、解不开难题时的小小焦躁。
但他们都在坚持。
这一场考前复习,像是一场青春里的集体默契。没有人吆喝,也没有人落下。
马星遥的笔尖停在一道物理题上,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一道综合题,融合了弹簧、斜面和变质量系统,条件复杂,计算量大。他盯着第三行草稿,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张芳,”他小声问道,“你看这题,动能守恒的那个转折点是不是我代错了?”
张芳推了下眼镜,凑过来看了一眼,也皱起眉头:“不是你错,是这题不能只用动能守恒,得加动量守恒一起考虑。”
马星遥又望向王昭:“你怎么看?”
王昭正在改英语改错题,听见这话头也没抬,只淡淡地说:“这题我上次刷题时看到过一类变形,可能得用‘等效质量’法解。”
三人越聊越乱,计算方式一个接一个,但谁都没算出个准头。
坐在后排的陈树看得直摇头:“你们这是什么组合?‘三英战吕布’物理加难版?”
“吕布太能打了。”王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从他们后面响起:“这题,其实有三种解法。”
三人一愣,回头,是乔伊。
她一边撑着下巴,一边慢悠悠地翻过自己的草稿纸,拿起一支铅笔,在空白处写下几行。
“第一种是常规方法,动量守恒联动动能守恒,算起来稳当但比较长。”
“第二种,用广义动能方程,把系统简化处理,省时间。”
“第三种,用图像法,画出能量随过程的变化曲线,适合做验证。”
她说着一边写,推导过程整洁清晰,线条利落,解释时不急不躁,却让人一听就懂。
张芳跟着她笔迹扫了一遍,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原来还能这样算。”
王昭轻瞥了她一眼,语气不酸不怼,反倒有点佩服:“你早就会了?”
乔伊轻轻笑了笑:“上次模拟题跟这题换了几个条件,我回家查了资料,就顺手多研究了下。”
马星遥看着她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眼里闪过一丝专注。他还记得前几次她做这类题还经常卡住,现在却条理清晰、一气呵成。
“你进步挺大。”他说。
乔伊的脸微微一热,低声道:“可能是这阵子状态比以前稳定多了吧。”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时候的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真正留下来”;现在的她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班级、这张书桌、这群同学。
她努力得不是“像”,而是真的想跟他们一起走下去。
三种解法写完,她合上本子,神情轻松。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站在教室边缘观察别人“怎么生活”的新同学。她已经自然地参与进来,成为这段青春群像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考试临近,节奏越来越快。
桂花的香气还残留在风里,教室里资料翻得哗哗响,整个年级都进入了一种“全员冲刺”的状态。
乔伊坐在第七考场靠窗的位置。阳光斜照在她桌上,卷子刚刚发下。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没有杂念,笔已经动了起来。
她不是靠“预知”答题,而是真正靠着这段时间的训练、思考、纠错,一步步写下每一个过程。
试卷像是一个等她解锁的世界,而她,用自己的努力和稳稳的心,把一切慢慢理顺。
连考两天,语数英理综文综轮番上阵。每场考试结束,她没有急着走出考场,也没有多说话,只是低头在草稿纸上回忆自己是否还有地方能改得更好。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谁。
她只是想,全力以赴地,为这场属于“高170”的期中考,交一份不留遗憾的答卷。
青春或许不需要华丽的结果,但它需要这样一个过程——认认真真、踏踏实实,拼一回。哪怕结局没人记得,那种“我尽力了”的心情,自己会记得很久。
芳答题时一如既往地沉稳,条理清晰,每道大题像是提前练习过一百遍,写得踏实又干净;马星遥虽然有两题卡了一下,但越往后越稳,像台安静运行的老式钟表,走得准,也走得沉。
陈树擅长化学,这次物理也终于补上短板,卷子交上去那一刻,自己都觉得顺手得不可思议。
王昭干脆用了她自己发明的“怒气刷题法”,文综一套套地刷,连语文作文都写出市赛一等奖的节奏,笔锋带风,写完还顺手给自己打了个“90+”。
两天后,成绩出来了。
教学楼电子屏上的红字一亮,整个年级像被打开了热搜开关——
【高二期中考试·年级前二十名单】
榜单一出,教学楼瞬间炸锅。
“快看!乔伊第一!我们班第一,年级第二!”
“不会吧?转学生拿年级第二?”
“马星遥年级第八,张芳年级第十……王昭掉了一点,但还是十一!”
“170班这是怎么了?谁按了启动键?”
教室里炸成一团,有人惊呼,有人哑口,有人直接跑去抄答案模板。
平日里像“电影分班”的高170,一夜之间,从“热闹有余、正经不足”变成了“榜单霸主”。
群里刷爆,办公室的老师也开始转发统计表,言语里多了几分重新审视。
“不是说他们是那种‘文艺加特长’的混搭班?”
“人家转学生都能冲到第二名……真不敢说三句话定性了。”
而高170的班主任石爱红,听到成绩时没有立刻笑,反而红了眼眶。
她站在办公室窗边,默默看着走廊上那群熟悉的身影,手指紧紧握着茶杯,喃喃一句:“这些小崽子……真争气。”
教室里,乔伊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边堆着几张“你太牛了”的纸条,还有几本借来求“作文模板”的英语练习册。
她没多回应,只是安安静静地把卷子叠好,收进书包,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考得好,不是运气。
不是哪一场“天力”降临,也不是穿越知识的延迟爆发。是这一段时间里,她用自己的手、自己的眼、自己的脑子,认真地、一题一题写出来的结果。
她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是“闯入者”。
不再是某个不属于这个教室的“旁观者”,不再是转学生,不再是异类。
她就是乔伊。桐山二中高170班的学生,年级第二名。
走廊的风一阵阵吹进教室,像在宣告一个新的阶段到来。
高170班不再是那个靠热闹刷存在感的班级。
他们用成绩,站到了全校的注目中央。
而在这一切热烈的背后,乔伊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扉页上,一行字是她曾经用铅笔写下的:
“别问我从哪里来,先问我,想去哪里。”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她想继续往前,稳稳地、清清楚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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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5年·乔伊访谈·我们那时候,还得自己拼】
讲完那段冲刺的事,乔伊难得露出一种轻快的笑。她靠在椅背上,眼神发亮,像刚从一场满是汗水和粉笔灰的夜自习里走出来。
“那段时间啊……我特别怀念。”她语速不快,但每个词都像从记忆最深的地方翻出来的,“教室灯热,手指都是墨水印子,嗓子哑了也要对着题讲……大家都像打仗一样冲,嘴上说‘不想考了’,结果没人先躺。”
她顿了顿,笑意更深,“我记得我那时候最喜欢的声音,就是翻卷子‘哗啦哗啦’那种声音,还有钢笔划在纸上的‘咝咝’声。那是我听过最安心的背景音。”
我看着她,“可现在,2045年已经没有考试了,对吧?”
乔伊点头,“对。2040年后,基本就全取消了。没必要了。”
我问她:“那你怎么看这件事?曾经那么热血的一场‘记忆’,现在已经被彻底删去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斟酌措辞,或者在让自己情绪慢下来。
“没错,现在是‘个体学习适配系统’,每个人的学习内容、路径、节奏、测评方式,都是私人化定制的。没有试卷,没有高考,也没有年级排名。”
她抬头看着我,神情从容,“这在技术上,确实是进步。孩子们再也不需要为一张卷子去赌命式地竞争,父母不用鸡娃,老师也不必熬夜改卷。”
我点点头,问她:“那你觉得它更好?”
乔伊想了想,轻声回答:“是啊,它确实更好。但我还是觉得,我们那时候的方式,也不差。”
我没吭声,等她继续。
“因为我们那时候,靠得是咬牙。靠的是睡眼惺忪也不敢松劲的自觉,是一道题写错三遍还不服气的倔强,是半夜趴在桌上睡着、早上醒来一边啃包子一边背化学反应方程的狼狈和执着。”她声音低下来,却越发笃定,“那种努力,是我们和自己较劲的方式。”
她顿了顿,“现在的孩子很聪明,也很优秀,他们没必要卷,也不需要再被迫承担那些焦虑。但我还是想说——我们那代人,是靠拼出来的。”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她不是在怀念考试,而是在怀念那种“所有人都在为一个目标努力”的日子。
“所以啊,”她笑着摇头,“虽然现在的教学系统可能会更高效、更智能、更人性化……但有时候我还是想告诉现在的小孩一句话——我们那时候啊,还得自己拼。”
窗外天光正亮,远处教学楼的投影轻轻晃动。
乔伊坐在那里,像个老学生,也像个曾在考场里奋战过的少年,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平静的语气,慢慢讲着那段别人永远无法“模拟”的青春。
她说完,轻轻笑了一下:“挺好的,没被机器选中,也没输给算法。那年春天,我是用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