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促膝在这片空荡的梦境里,时杳杳有好多问题一股脑都问了出来,最重要的当然是——
她和陈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温潆棠遗憾的对着时杳杳说道。
“为什么?”
“因为灵棠。”
温潆棠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膝间,娓娓说道:“你和我因为灵棠才能相见,你也是因为灵棠才会来到我的世界。
可你千万不要认为这是灵棠恩赐,你和我只不过是钻了它的空子。
它就像黄泉的执法者,审视着所有一切不遵从黄泉法度的人或者灵魂。”
“黄泉的法度到底是什么样的?”时杳杳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陈情和红绡都曾在惊骨斋同她说过。
温潆棠扭过头看着时杳杳的残缺的手指,逐字逐帧的说道:“独立和……”
“交换。”
时杳杳愣了一下,但她能隐约明白到什么。
不能替其他人承受因果,是独立。
游魂付出代价走向来生,是交换。
“因为这两个规则,我不能将我世界里尚未发生的事告诉你,否则就相当于,你参与进了我的世界,破坏了我世界的独立。”
“所以,我只能尽量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刻提醒你,让你做好心里准备。”
温潆棠认真的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我怎么呼唤你都找不到你?”
“因为…”温潆棠又一次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声音闷闷的,“灵棠在监视我。”
“你以后会知道的。”温潆棠似乎笑了笑,接着她换上了一种极为严肃的语气,“杳杳,在这个梦境里,陈情和红绡听不到我们的讲话,所以我想对你说一句话,你要好好听着。”
“嗯。”时杳杳重重的点了点头。
温潆棠深吸一口气,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凝重。她紧紧握住时杳杳的手,指尖微微发颤。
“一定要小心陈情。”
时杳杳瞳孔一缩,心脏猛地收紧。
“什么意思?”她下意识追问,可温潆棠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做的一切很危险。”温潆棠的手攀上了时杳杳的脸,温柔的说道,“但不论他想做什么,我绝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你受到伤害。”
“你是无辜的,杳杳。”
时杳杳还想追问,可梦境却突然变得飘渺——
这一刻,温潆棠的模样和声音也开始在她的五感中渐行渐远,像是遥远的钟声——
“去吧,他已经醒了。”
“喵呜!”
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蜷在陈情颈边。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这时,车窗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下一刻,小温潆棠端着煮好的鱼汤就走了进来,小脸被热气熏得通红。
陈情见状赶紧闭上眼睛。
时杳杳疑惑的盯了他一会儿,才发现——
这狗东西装睡!
“喵呜~”
时杳杳坏心眼地伸出爪子,毫不留情的就拍在了陈情的脸上,顿时一个梅花印就出现在了他脑门上。
少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仍固执地闭着眼。
“墨玉!”小温潆棠非常熟练的拎起了时杳杳的后颈,指着时杳杳的鼻子小声说道,“你这家伙,不要打扰陈情,他还昏迷着呢!”
时杳杳委屈地“喵”了一声,不甘心地瞪着那个装睡的家伙。
而后,小温潆棠一边舀着汤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都睡三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说着,她慢慢把鱼汤送到了陈情的嘴边,小勺轻轻碰了碰他干裂的嘴唇,顺着嘴唇的缝隙一点点将鱼汤渗了进去,细致的模样像极了给雏鸟喂食的母鸟。
陈情被迫“醒来“,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咽下鱼汤。汤里分明还有未清理的鱼鳃,苦涩腥气直冲脑门,他却在对上那双惊讶的眼睛时,硬生生挤出一句:“...好喝。”
“呀!你醒啦!”温潆棠惊呼了一声,结果小手一抖,整勺鱼汤全洒在了陈情绷带上。
少年疼得眼角抽搐,“呃...”
温潆棠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结果又不小心碰翻了整碗鱼汤——
“哗啦!”
腥咸的汤汁全泼在陈情伤口上,少年瞬间绷紧全身肌肉,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对不起对不起!”小公主急得直掉眼泪,胡乱擦拭的动作却让情况更糟。
时杳杳实在看不下去,叼着干净布条跳上榻,用爪子轻轻按住温潆棠的手腕,示意她冷静。
“我不是故意的...”温潆棠弱弱的说道。
“嗯。”
陈情点了点头,而后挣扎着坐起身,接过温潆棠的手帕,安安静静的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汤渍。
最后更是一言不发的拄着车窗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向着车外挪动着。
“你做什么?身上还有伤呢?”
陈情头也不回,他每走一步,绷带下就渗出一片鲜红,在车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渍。
温潆棠慌了神,连忙跳下车追上去。
这一幕,让正在休整的士兵们纷纷侧目,包括正在给马喂草的温延珏,也是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一幕。
“陈情!我生气了!”小温潆棠突然跺脚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时杳杳站在车辕上,也是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
惊骨斋中。
红绡蹙着眉看着那个浑身是伤,孤零零站在车下的少年,好奇的对着陈情问道:“我能采访你一下,当时在想什么吗?那么重的伤,你不怕伤口再裂开吗?”
陈情走上前去,立在了星河中自己小时候的倒影上,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低声道:“怕。”
红绡无语的笑了笑,“那你还下车...”
他垂眸看着星河中,那个向着温延珏缓缓跪下去的,浑身是血的少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怕...再弄脏她的衣裳......”
红绡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星河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少年跪在尘土里,血水浸透了膝下的土地。
温延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求将军,”少年重重叩首,额头抵在染血的碎石上,“给我一件干净的衣裳......”
那是一个七岁少年所有的尊严——
卑微如尘的一跪,只怕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再一次弄脏了温潆棠干净的衣裳。
......
“陈情啊,陈情!”红绡摇着头感叹,“你这名字还真不是白起的。”
陈情没理会她,转过身就像院子外走去。
“干什么去?不看电影了?”红绡打趣着说道。
陈情头也不回的说道:“累了,要睡觉。”
“没劲,”红绡趴在灵棠的枝头上,两条白腿晃啊晃,她开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