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灵悦退出凌霄殿时,晨雾已漫到阶前,沾湿了她的绣鞋。
袖中密信的边角硌着腕骨,像根淬了毒的针——她方才递上契约书时,仙尊指尖在帛书上停顿的那半息,眼底翻涌的暗潮比玄冰海更冷。
“马上仙留步。”
殿内传来仙尊的声音,她转身时发尾扫过门框,木漆的凉意顺着后颈窜进脊梁。
仙尊负手立在鎏金烛台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吞没她的鞋尖:“随本尊去玄真殿。长老们该到了。”
玄真殿的檀香比往日浓了三倍。
马灵悦跨进门时,十二位长老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其中清虚长老的白眉抖了抖,朝她微微颔首——那是她上月在归墟秘境救过的人。
殿中案几上摆着未收的茶盏,有些杯沿凝着茶渍,显是来得匆忙。
“今日召各位来,为的是玄冥勾结邪修之事。”仙尊将契约书拍在案上,帛书展开的脆响惊得檐角铜铃轻颤,“马上仙带回的证据确凿,更要紧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邹云逸上仙至今未归,极可能困在邪修据点。”
殿中响起抽气声。
青梧长老猛地站起,腰间玉牌撞出脆响:“玄冥那厮竟连问心剑主都敢算计!末将愿领三千天兵——”
“且慢。”仙尊抬手止住他,“先封锁仙宫所有出口。玄冥在仙宫经营数百年,谁也不知他埋了多少暗桩。”他话音未落,马灵悦突然眯起眼——清虚长老的指尖正以极慢的速度抠进案几,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
“仙尊!”她脱口而出,“清虚长老——”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清虚长老的白须“唰”地根根倒竖,原本浑浊的眼瞳泛起妖异的紫芒,右手从袖中暴起,握着柄乌沉沉的短刃,刃身流转着腐臭的黑气。
他离仙尊不过三步,这一下势若惊雷,竟连殿外守殿的天兵都没反应过来!
马灵悦的幻灵之眼在刹那间睁开。
视线所及,清虚长老身上的仙袍伪装如薄纱般褪去,露出底下裹满黑鳞的躯体,额间一点猩红魔纹正在跳动——那是被邪修夺舍的征兆!
她旋身拔剑,青锋剑嗡鸣出鞘,一道银芒直取清虚长老手腕。
“叮!”
金属相击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短刃被挑飞的瞬间,清虚长老发出非人的嘶吼,指甲暴长三寸,朝着仙尊咽喉抓去。
马灵悦足尖点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撞过去,左肩重重撞在仙尊胸口。
两人踉跄着后退,黑鳞指甲擦着仙尊脖颈划过,在殿柱上留下五道焦黑的痕迹。
“大胆!”
青梧长老终于反应过来,挥起拂尘卷向清虚长老。
其余长老也纷纷祭出法宝,殿内顿时金芒四溅。
马灵悦扶着仙尊站稳,瞥见那短刃落在地上,刃身刻着的玄冥家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和她在玄冥书房暗格里见过的密信封蜡一模一样。
“用捆仙索!”仙尊的声音里裹着冰碴,“他体内有魔种!”
几个长老合力将清虚长老制住时,他已恢复了人形,只是双眼紧闭,面上还凝着方才的狰狞。
青梧长老颤抖着探他的脉门,指尖猛地缩回:“魔种……已入心肺,怕是被操控多时了。”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马灵悦望着地上的短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方才若慢半息,仙尊便要血溅当场。
而更令她心寒的是,清虚长老上月还握着她的手说“小友救命之恩,张某没齿难忘”,此刻却成了要取仙尊性命的凶器。
“查!”仙尊突然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查所有长老的行踪,查防御阵法的布控记录!”
半个时辰后,玄真殿的门被天兵撞开。
为首的小校跪伏在地,声音发颤:“回仙尊,玄冰阵、落星阵、锁云阵的值守长老……全都不见了。”他捧上一卷泛黄的阵图,“这是从玄冰阵枢取出的,原本的正图被换成了……换了引邪入阵的诡图。”
马灵悦接过阵图,只看了一眼便觉气血翻涌。
图上用黑狗血画着扭曲的咒文,阵眼处钉着七根婴儿指骨——这哪里是防御阵,分明是给邪修开的方便之门!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路过玄冰阵时,值守的苍松长老曾笑着给她递过桂花糕,如今想来,那笑容里藏着的,怕不是善意。
“退下。”仙尊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可落在众人耳中却重若千钧。
等天兵退尽,他转头看向马灵悦,眼底的风暴终于泄出一丝:“你说邹云逸困在邪修据点……可会是玄冥故意放的饵?”
马灵悦攥紧了腰间的半块残玉。
那是她和邹云逸在忘川河畔捡到的,他说等集齐另半块,要刻上两人的名字。
此刻玉质冰得刺骨,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原来这仙宫上下,从晨钟到殿门,从茶盏到人心,早被玄冥织成了一张网。
而她以为的“身边之人”,或许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了模样。
她走出玄真殿时,暮色已漫过宫墙。
风卷着几片残叶掠过她脚边,其中一片叶背,竟沾着半枚玄色鳞片——和清虚长老身上的,一模一样。
马灵悦回到栖云殿时,殿内烛火已燃至灯芯,投下摇晃的影。
她解开发髻时,指尖在发间停顿——今日晨起时,小蝶还替她别了朵攒心梅簪,此刻那支银簪却不知何时滑落在妆台角落。
“小蝶?“她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殿内撞出回响。
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身着青衫的侍女捧着药盏进来,垂首时耳坠轻晃:“上仙今日受了惊,婢子熬了安神汤。“
马灵悦盯着她的耳坠。
那是前日她赏给小蝶的南海珍珠串,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白的光,却比往日少了两颗——小蝶总说“珍珠要成双才吉利“,断不会随意拆改。
“邹上仙去玄幽谷多久了?“她突然开口。
侍女的手顿了顿,药盏边缘溢出一滴褐色药汁:“邹...邹上仙?“她抬眼时,眼尾的泪痣跟着歪斜,“婢子从未听过这位上仙。“
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马灵悦的幻灵之眼在暗中睁开,只见侍女周身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原本鲜活的灵脉如被墨汁浸染的丝线,断成几截——这哪里是小蝶?
分明是具被邪修用傀儡术操控的躯壳!
她按住腰间剑柄,却在触到剑身的瞬间收了力。
此刻仙宫上下都是玄冥的耳目,打草惊蛇只会让更多人陷入危机。
她端起药盏轻抿一口,药汁的苦在舌尖炸开:“放着吧,我歇会儿。“
侍女退下时,裙角扫过门槛发出刺啦声响——那是小蝶前日被廊柱勾破的,她明明说要连夜补上。
马灵悦望着虚掩的殿门,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终于攥紧了袖口。
原来连朝夕相处的贴身侍女都被替换,这仙宫的“安全“二字,不过是镜花水月。
子时三刻,藏经阁的铜锁在她指尖化作齑粉。
守阁的老仙侍鼾声如雷,她借着火折子的光穿过重重书架,衣摆扫过积灰的书简,在地上拖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她要找的是《九幽冥录》,那里面记载过邪修操控魂魄的秘术。
“啪嗒。“
一本残卷从顶层跌落,封皮上“魂炼鼎“三个字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马灵悦蹲下身拾起,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半片枯叶——正是傍晚那片沾着玄鳞的残叶。
她心头一跳,翻到中间章节,墨迹斑驳的字迹撞入眼帘:
“魂炼鼎者,邪修取生魂炼魄之器也。
被炼者魂魄分三魂七魄,主魂锁于鼎中,余者附于躯壳受操控。
若七日内以本命精血引魂,或可救回。“
她的指尖颤抖着抚过“七日内“三个字。
邹云逸被困邪修据点已有三日,若他的主魂也被锁在魂炼鼎里...她猛地合上残卷,袖中半块残玉硌得腕骨生疼——那是邹云逸说要刻上两人名字的信物。
“灵悦。“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她熟悉的清冽梅香。
马灵悦转身时撞翻了烛台,火光在青砖上蔓延,映出那道立在阴影中的身影:月白广袖,腰间玉牌是问心剑主的玄纹,连眉峰的弧度都与邹云逸分毫不差。
可他的眼睛。
幻灵之眼自动睁开的刹那,马灵悦倒抽一口凉气——那双她曾看尽星河的眼,此刻正翻涌着墨色漩涡,像有无数细蛇在瞳孔深处游移。
他一步步走近,靴底碾过残卷的脆响让她想起清虚长老暴起时的骨裂声。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他的声音还是她熟悉的磁音,尾音却带着诡异的拖长,“找魂炼鼎的解法?“
马灵悦退到书架边,后腰抵着冰冷的青铜镇纸。
她摸到腰间青锋剑的剑柄,却在触到他眼底那丝极淡的挣扎时顿住——那抹挣扎太浅,像雪落在墨里,稍纵即逝,却让她的指尖失了力道。
“云逸?“她唤他的名字,声音发颤,“是你吗?“
他的脚步顿住,喉结滚动两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灵悦...小心...“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竖线,抬手时指尖凝聚起漆黑的魔气。
马灵悦旋身避开,青锋剑擦着他肩侧划过,割下一缕月白衣袖。
他却像没知觉般继续逼近,袖中飘出半块残玉——和她腰间那半块严丝合缝,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藏经阁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至。
马灵悦背靠着书架,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终于看清他颈侧若隐若现的红纹——那是被魂炼鼎烙下的印记。
她攥紧手中残卷,七日期限还剩四日,而眼前这个被魔气侵蚀的人,究竟是邹云逸,还是邪修的傀儡?
他的手就要触到她的肩,突然低笑一声,声音里的挣扎却更清晰了些:“去...玄幽谷...“
马灵悦屏住呼吸,在他指尖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掌心触到的温度让她一怔——不是邪修傀儡的阴寒,而是她熟悉的,带着梅香的暖意。
“云逸,你若还在,就捏我一下。“她轻声说。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在她掌心轻轻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