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观星台汉白玉栏杆时,灵悦忽然按住心口。
曜灵印记在肌肤下跳动,像被投入沸水的金箔,先是细不可察的震颤,继而翻涌起灼热的涟漪。
她垂眸望去,金纹顺着锁骨蜿蜒,在月白仙衣上烙出断续的光痕,连带着血脉里都爬进一缕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不是虚渊残识那种腐叶般的阴湿,倒像极了幼时在灶房偷闻的,母亲旧帕子上残留的沉水香。
“灵悦?“
邹云逸的声音裹着清冽灵力漫来,他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前,指尖轻轻覆上她按在胸口的手。
两人交叠的掌心下,印记的热度透过肌肤传来,他眉峰微蹙,另一只手附上她腕脉,清冽灵力如溪流漫入,片刻后低叹:“确实有陌生灵力缠在血脉里,不似恶意。“
灵悦仰头看他,眼尾被晚风吹得微翘:“像有人隔着千年光阴,轻轻推了我一把。“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印记,“云逸,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曜灵血脉的觉醒从来不是被动的?“
邹云逸目光沉了沉。
他当然记得。
三年前灵悦在洗药阁刷药罐时,曾翻到半本残卷,上面用朱砂写着“曜灵血脉,应念而生“——那时她蹲在药罐旁,沾着药渍的手指点着泛黄纸页,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说,是不是有人真心念着我,这血脉才会醒?“
“现在看来,那半卷残卷没骗人。“灵悦指尖凝起金焰,赤金流光裹住印记,将翻涌的灵力暂时封在体内,“但我要知道,是谁在念我。“
她话音未落,袖中传讯玉牌突然发烫。
青鸾的声音顺着灵力波动钻出来,带着藏书阁特有的纸墨香:“曜灵上仙,昨日未时三刻,有位着青灰道袍的仙使借走《曜灵古录》残卷。
守卫说他面生,腰牌是新制的,刻着'司命殿'三个字。“
“司命殿?“灵悦与邹云逸对视一眼。
司命殿专管仙籍轮回,向来闭门谢客,怎会有人突然来查曜灵旧典?
“灵悦姐姐!“
急促的脚步声撞碎晚风,红绫发间银铃乱响,到近前时险些撞进她怀里,慌忙扶住汉白玉栏杆,胸口剧烈起伏:“我刚从圣碑那边过来......你、你胸口的印记是不是又动了?
是不是虚渊那老东西的残识没死透?“
宫灯的光漫过红绫苍白的脸,照得她眼尾的泪痣微微发亮。
灵悦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不是虚渊。“她顿了顿,“那气息里有檀香,虚渊的残识总带着腐木味,你闻过的。“
红绫抿了抿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可圣碑上的裂痕今天又多了三道!
前儿个你用曜灵火镇压时,我明明看见那些裂痕在往后缩......“
“所以才要查。“灵悦抽回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焰符。
符纸是赤金的,边缘还留着她昨日画符时不小心烧出的细痕,“云逸,帮我护法。“
邹云逸没有多问,指尖轻弹,一道冰蓝色结界便将三人笼罩。
灵悦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符纸上,赤金火焰轰然腾起。
符纸在火中卷曲,原本空白的纸面渐渐浮出暗纹——那是只有曜灵血脉能看见的轨迹,像被风吹散的星子,又像藤蔓般蜿蜒着指向北方。
“北境?“红绫踮脚张望,“可北境除了那处废弃的无妄洞,再没别的仙宫建筑了......“
灵悦盯着符纸上跳动的光痕,金焰映得她眼底发亮:“无妄洞......“她忽然想起,百年前仙宫大劫时,无妄洞是曜灵上神最后闭关的地方。
传说他在洞壁刻下过血脉箴言,却在神战中与虚渊同归于尽,洞也因此被封禁。
“灵悦?“邹云逸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符灰,“要现在去?“
“不。“灵悦将烧剩的符纸收进袖中,指尖轻轻按了按心口的印记,“先去藏书阁。“她转头对红绫笑,“你替我盯着圣碑,若裂痕再变,立刻传讯。“
红绫重重点头,发间银铃又响成一片。
她刚转身要走,却被灵悦叫住:“红绫。“少女回头,见灵悦眼中有星火跳动,“把你藏在耳后的追踪蝶放一只,跟着那个借《曜灵古录》的仙使。“
红绫愣了愣,随即笑出两个小梨涡:“灵悦姐姐果然什么都知道。“她指尖轻点耳垂,一只闪着银芒的蝴蝶从鬓发间飞出,振翅向北边天际而去。
观星台的风忽然大了些,卷着铜灯摇晃,暖黄光晕在灵悦眉峰投下细碎阴影。
她望着银蝶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心口的印记——那里的金纹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像被春风抚平的湖面,只余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邹云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在想什么?“
“在想......“灵悦抬头,眼里有星光流转,“无妄洞里,是不是真的藏着答案。“
她话音刚落,袖中符纸突然发出极轻的“噼啪“声。
灵悦展开手掌,只见那烧剩的符灰里,竟有一丝极细的金焰还在跳动,若有若无地指向仙宫北境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连最敏锐的灵识都探不穿,只隐约能看见一座坍塌的石门,门上“无妄“二字虽已斑驳,却仍有古意流转。
金焰在符灰中跳动的刹那,灵悦识海突然泛起涟漪。
那道熟悉的清越声线裹着松木香漫开,是幻灵兽:“北境无妄洞,初代仙尊闭关处。”它顿了顿,灵识波动里浮起模糊的古画残片,“我守幻境十万年,曾见古籍载:洞壁刻着‘血脉引’,能解曜灵宿命锁。”
灵悦指尖微颤,金焰符在掌心烧得更烈。
她望着符纸指向的方向,眼底翻涌着万千思绪——虚渊残识、司命殿借阅者、圣碑裂痕,所有线头突然往无妄洞攒成一团。
若这是局,她必须做那执棋人。
“灵悦。”邹云逸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冰蓝灵力将夜露凝成细珠,落进她发间,“我与你同去。”
灵悦转身,见他眉峰紧拧,眼尾却还沾着方才替她理鬓发时未散的温柔。
她伸手抚过他手背,那里还留着前日替她挡雷劫时的灼痕:“云逸,若这是针对曜灵血脉的试探……”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按在他心口,“我要确认,来者是敌是友。若我一人涉险能换你周全,便够了。”
邹云逸瞳孔微缩,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强求。
他抬手结了个冰诀,将一枚金焰符封进冰晶里递过去:“若遇危险,捏碎它。”冰晶折射着月光,映得他眼睫上的薄霜都泛着暖光,“我会在半柱香内赶到。”
灵悦将冰晶收进袖中,转身时衣摆扫过他指尖。
她没敢回头,怕多看一眼就会动摇——自她从仙侍爬到上仙,两人共历雷劫、破过虚渊阴谋,可这一回,她总觉得洞中有双眼睛,正盯着她一个人。
隐匿术裹着她没入夜色时,观星台的宫灯在身后渐成星火。
北境的风比仙宫更冷,卷着松涛灌进领口,灵悦踩过一截断裂的汉白玉阶,青苔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吱呀”声——无妄洞到了。
坍塌的石门半掩着,门楣“无妄”二字被雷劈去半边,却仍有古意渗进石纹。
灵悦蹲下身,指尖拂过门侧的青藤——藤叶下竟压着半枚朱红符文,纹路像被急雨冲散的血珠,还带着未散尽的灵力。
“新刻的。”她低喃,金焰从指尖腾起,轻轻触碰那符文。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倒灌——三个月前加冕礼上,她被推上曜灵上仙之位时,台下突然卷起黑雾,有个裹着玄色披风的身影在黑雾里笑:“小友别急,我们的约,还没算完。”
而此刻,金焰与符文相触的地方,正漫着和那黑雾里一样的阴寒——是玄冥残魂!
灵悦猛地站起,金焰在掌心凝成利剑。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道残魂的灵力不是攻击,倒像……引路?
顺着符文轨迹往洞内生探,石屑簌簌落下,洞壁上隐约浮现出被青苔覆盖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血脉图腾。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契约吗?”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洞底传来,混着滴水声,像隔了千年的回响。
灵悦指尖的金焰骤然大亮,火光映着洞壁,将深处的影子拉得老长——那是个裹着玄色披风的轮廓,肩线挺拔如松,却又透着几分模糊的熟悉。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金焰在剑刃上跃动,将那身影的轮廓照得更清晰些。
风从洞外灌进来,掀起披风一角,露出半枚玉佩的光泽——是墨玉雕的并蒂莲,和她幼时在母亲旧箱底见过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洞底的滴水声突然变密了。
灵悦望着那道身影,喉间发紧——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你见到莲纹玉,便知道……”
话音被洞底的风声撕碎。
玄色披风的身影缓缓抬起手,指尖有幽蓝火焰跳动,与她掌心的金焰遥相呼应。
灵悦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金焰剑的温度透过掌心烙进血脉,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带着几分隐忍的颤抖:“阿悦,我等你,等了三万年。”
洞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灵悦望着那抹在黑暗中愈发清晰的轮廓,终于看清他眉骨的弧度——像极了镜中自己的眉眼。
她指尖微动,金焰剑“当啷”坠地,而洞底的身影已迈出第一步,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碎石,带起一阵风,将她鬓发吹得散乱。
在彻底看清对方面容前,灵悦袖中冰晶突然发烫——是邹云逸的传讯符。
她低头的刹那,洞底的身影又隐进黑暗,只余一句若有若无的叹息,混着松涛钻进耳中:“别怕,我不会再让你走丢了。”
灵悦猛地抬头,洞底只剩滴水声。
她弯腰捡起金焰剑,却在剑刃上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尾——方才那一瞬间,她竟生出想哭的冲动,仿佛有什么被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正撞破封印,急着要与她相认。
洞外传来清冽的灵力波动,是邹云逸到了。
灵悦深吸一口气,将金焰剑收进袖中,转身时顺手抹了把眼角。
她望着洞外那抹冰蓝色身影,忽然想起幻灵兽说的“血脉引”——或许,无妄洞要给她的答案,远比她想象中更震撼。
而洞底黑暗里,玄色披风的身影指尖抚过洞壁刻痕,那里“曜灵”二字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在他灵力注入后重新泛起金光。
他望着灵悦离去的方向,喉结动了动,最终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温柔:“小骗子,这一回,换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