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云逸的冰魄剑刚出鞘三寸，便被灵悦的手掌稳稳按在剑柄上。
他这才看清洞底那团黑雾的轮廓——并非想象中张牙舞爪的邪修，倒像是被岁月磨去棱角的残魂，连周身戾气都淡得几乎要散了。
“灵悦？”他喉结滚动，指尖还沾着方才攀爬洞壁时蹭到的石屑，“这是……”
“他是来帮我们的。”灵悦的掌心覆在他手背，温度透过冰蚕锦手套渗进来，“方才我与他谈了合作。”她顿了顿，金纹在眼底若隐若现，“关于天命碑的合作。”
邹云逸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三日前灵悦从藏书阁回来时，袖口还沾着《上古神录》的灰尘，那时她捧着残卷说“天命碑可能不是镇压气运的神器，而是困锁轮回的牢笼”，他便知道这劫数终究要来了。
此刻洞外山风灌进来，吹得他发梢的夜露落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你信他？”
“信一半。”灵悦松开手，指尖摩挲着腰间金焰剑的流苏，“但他说的‘断碑’与幻灵兽提过的‘灵契’有重叠——”她忽然想起方才玄冥残魂提到“初代仙尊没刻完的天命碑残片”，声音低了些，“或许他和我们一样，是被命运困住的人。”
洞外传来清越的鸟鸣，是青鸾的传讯玉笛。
红绫从洞角闪身而出，手里攥着半片玉简，发间的珊瑚簪子还沾着藏书阁的霉味：“青鸾姐姐说古籍有新发现！”她将玉简递给灵悦时，指尖微微发抖，“她说天命碑在仙宫地脉核心，只有曜灵血脉能激活……”
“曜灵血脉？”邹云逸的声音突然发紧。
他记得灵悦总说自己是凡界孤女被仙宫收养，可近百年她觉醒的金纹、能引动金焰剑共鸣的血脉之力，此刻都像一根刺扎进他心口，“你早知道？”
灵悦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喉间发苦。
三万年了，她总以为藏起血脉秘密是保护他，可当他的冰蓝色广袖拂过自己手背时，她突然想起初遇时他替她挡下雷劫，衣襟被烧出焦痕却笑着说“仙侍的命也是命”——或许从那时起，她就该学会信任。
“我也是前日在藏书阁翻到《曜灵本纪》残页才确定。”她将玉简递给邹云逸，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碑灵需要宿主，而宿主必须是曜灵血脉……”
“所以你要牺牲自己？”红绫突然插话，珊瑚簪子在发间乱颤，“前日我替你查司命殿的命簿，看见你名字旁画着血星！”她眼眶泛红，“阿悦，你答应过我要活着看我升仙使的！”
灵悦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傻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被吞噬？”她转身看向洞底的玄冥残魂，黑雾里金芒忽明忽暗，“我要的是掌控它，不是被它掌控。”
邹云逸低头看着玉简里流转的古字，冰魄剑在腰间轻轻嗡鸣。
他想起三百年前灵悦为救他硬接魔修一掌，那时她咳着血说“我这条命早该没了”，此刻他终于明白，原来她藏着更重的枷锁。
“需要我做什么？”他抬眼时，眼底的冰霜化了，“布阵？护法？还是……”
“布曜灵启碑阵。”灵悦从袖中取出金焰符，符纸在掌心腾起细小的火苗，“按照玉简里的阵图，需要三柱离火香、七枚玄冰魄，还有……”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洞外渐亮的天色，“青鸾说地脉核心的入口子时才开，我们还有半日准备。”
玄冥残魂的黑雾突然翻涌，露出半张模糊的脸：“我可以引动虚渊灵气，帮你们掩盖阵纹。”他的声音像风过残钟，“但你得答应我，等找到断碑……”
“我答应你。”灵悦截断他的话，金焰符在指尖烧成灰烬，“但前提是你别耍花招。”她转身看向邹云逸，后者正将玄冰魄一枚枚摆进阵眼，冰蓝色衣摆扫过满地石屑，“云逸，帮我把离火香插在正东、正南、正北三个方位。”
红绫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阿悦，幻灵兽方才传讯说……”
“嘘。”灵悦望着洞外渐起的雾霭，金纹在眼底流转如星河，“先把阵布完。”她伸手接住邹云逸递来的离火香，指尖相触时，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符纸传来，“等阵成了，我们一起去会会这困了我三万年的天命碑。”
玄冥残魂的黑雾缓缓聚成一道人影，抬手按在洞壁的古老纹路间。
灵悦看见他指尖渗出的金血，像极了自己觉醒金纹时的模样——或许他们真的同病相怜。
洞外传来幻灵兽特有的清越鸣叫，带着几分急切。
灵悦转头看向洞口，雾霭中隐约能看见那团雪白的身影，红瞳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
她知道，等阵成，等子时来临，等天命碑的光刺破地脉，所有的秘密都将浮出水面。
而此刻，玄冥残魂的手按在最后一处阵眼上，金血与玄冰魄的冷光交织，在洞底画出一轮血色的月。
玄冥残魂的黑雾在阵眼处凝结成半透明的手掌，指节叩了叩洞壁上最后一道刻痕，金血滴落的轨迹恰好与玄冰魄的冷光连成星图。“跟我来。“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像是终于找到了某种依托，黑雾如纱幔般分开，露出后方岩壁上突然浮现的青铜门——门纹正是方才阵图里流转的曜灵图腾。
幻灵兽的白影从雾霭中窜进来，红瞳映着阵光忽明忽暗，前爪按住灵悦的绣鞋：“小灵悦，你可知这碑中空间是初代仙尊用轮回之力浇筑的？“它喉间发出低鸣，尾毛因焦急炸开，“一旦踏进去，你的命魂就会与碑灵同频。
若无法镇住千年怨气......“
“我知道。“灵悦蹲下身，指尖抚过幻灵兽湿润的鼻尖。
三百年前她在幻境试炼场被心魔缠住时，这只灵兽曾用尾巴卷住她的手腕；五十年前她为寻金焰剑剑鞘跌落悬崖，是它衔着药草守了她三天三夜。
此刻它温热的鼻息喷在她掌心，她却想起方才红绫哭花的脸，邹云逸按在阵眼时微微发抖的指尖——那些她藏了三万年的、关于“牺牲“的预感，此刻都化作喉间的甜腥。
“可若不进去，“她站起身，金纹在眼底漫成星河，“三百年前被天命碑碾碎的月离宗，五十年前被抹去的曜灵祠，还有每百年就会被截断命数的曜灵血脉......这些都要继续下去。“她转身看向邹云逸，后者正将最后一枚玄冰魄按进阵心，冰蓝色广袖被金焰烤出淡淡焦痕——那是他昨夜替她挡下虚渊雷暴时留下的。
“云逸。“她唤他。
邹云逸抬头，冰魄剑的剑穗在阵光里晃出碎芒。
他看见她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像极了三百年前他们初遇时，她蹲在仙宫桃树下替他捡药锄的模样。
那时她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仙侍，却敢用身子替他挡下掌事仙使的藤条。
此刻他喉结动了动，将攥了半日的玄冰魄塞进她掌心：“我在阵外布十二重冰障，仙宫的人要闯进来，至少得耗三个时辰。“
“阿悦！“红绫突然扑过来，珊瑚簪子戳得灵悦锁骨生疼。
这小丫头方才还强撑着替她擦眼泪，此刻却把脸埋在她颈窝：“你说过要教我画金焰符的......你要是骗我，我就去司命殿撕了你的命簿！“
灵悦笑着揉乱她的发顶，摸到发间那支珊瑚簪——是她用第一次升仙侍的俸禄买的。“傻姑娘，“她抽出腰间金焰剑，剑尖挑起红绫的下巴，“等我出来，带你去凡界看雪。
听说青鸾老家的梅岭，雪落时像撒了满树碎银子。“
青鸾始终立在洞角，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笛。
她望着灵悦发间晃动的金纹，忽然开口：“曜灵本纪里说，碑灵认主时会引动天地共鸣。“她将玉笛横在唇边，清越的笛声混着阵光漫向洞外，“我替你们挡住传讯仙使，能拖一时是一时。“
洞外忽然传来闷响，像是有巨石滚落。
邹云逸的冰魄剑嗡鸣出鞘，剑气在洞门处凝成冰晶屏障：“仙宫的人到了。“他转头看向灵悦，眼底的冰霜全化作灼热，“进去吧，我守着。“
灵悦深吸一口气，掌心的玄冰魄凉得刺骨。
她转身走向青铜门，金焰剑在腰间发烫，像是在呼应门内的某种力量。
玄冥残魂的黑雾飘在她身侧：“碑中空间会折射你最恐惧的记忆，别怕。“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毕竟......我们都是被命运困住的人。“
幻灵兽的尾巴缠上她的手腕，最后一次轻拽：“若撑不住，就喊我的名字。“
灵悦点头，抬脚踏入青铜门。
门内的光芒比想象中更盛。
金芒裹着她的身子往上托，像是要洗净三万年的尘埃。
她看见脚下的启碑阵在缩小，邹云逸的冰蓝色身影、红绫哭花的脸、青鸾吹笛的侧影，都成了金芒里的星子。
再抬头时，一座千丈高的石碑立在眼前，碑面的古符文像活了般游走，每一道都刻着“曜灵“二字。
她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碑面，无数画面如潮水涌来——
有少女跪在焦土上，怀里抱着断剑，碑灵的声音说“你是最后一个曜灵血脉“；有白衣上仙在碑前大笑，用本命精血刻下“镇轮回“，却在转身时咳出血；有婴孩被裹在血布中，被仙宫老宫主抱走时，碑上的“灭“字突然裂成两半......
灵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金纹在周身炸开。
她终于看清那些被岁月掩盖的真相：曜灵血脉从来不是不祥之兆，而是天命碑的“钥匙“——初代仙尊怕轮回崩溃，用碑锁了天地气运，却让每一代曜灵血脉成了替罪羊。
“原来......“她的声音混在记忆里，“我们不是被诅咒，是被需要。“
当最后一段记忆退去时，她的瞳孔里泛起纯粹的金光。
那光比金焰剑更盛，比启碑阵更烫，像是要烧穿三万年的迷雾。
她望着碑面倒映出的自己，轻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音刚落，整座天命碑突然震颤。
碑上的古符文开始重组，“镇轮回“三个字缓缓裂开，露出下方被掩盖的“守轮回“。
金芒从碑底腾起，将灵悦的身影完全包裹——
洞外，邹云逸的冰障被仙宫的破阵箭撕开一道裂缝。
他反手甩出七枚冰魄钉，转身看向洞内那道直冲天际的金光，喉间泛起甜腥。
红绫攥着珊瑚簪子的手在发抖，却突然笑了：“阿悦说要带我看梅岭的雪，她才不会食言。“
青鸾的玉笛突然发出刺耳鸣响，她望着远处仙宫方向压来的雷云，指尖在笛孔上快速跳跃——那是只有灵悦能听懂的暗号：“他们来了，但我们撑得住。“
而在碑中空间，灵悦的手掌已完全贴在碑面上。
金光流转间，她的意识被缓缓拉入更深处的世界，那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星图，有初代仙尊未刻完的碑文，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