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散尽时,晨雾正漫过镜渊的青石台阶。
灵悦的指尖还凝着方才镜影消散时的温度,忽觉眉心一阵灼痛,像是有根细针正沿着血脉往深处钻。
她踉跄半步,金鳞缠就的发饰随动作轻响,惊得守在一旁的邹云逸立刻扶住她的肩,掌心渡来温凉仙力:“灵悦?”
“没事。”灵悦按住眉心,指缝间漏出的金芒刺得她眯起眼。
体内的曜灵之力竟似活了过来,不再是以往顺服的溪流,倒像被人抽走了堤坝的洪水,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力量的源头——眉心那枚新显的凤纹,正随着心跳渗出滚烫的灵力,“这不对......”
“确实不对。”
清越的兽鸣自虚空传来,幻灵兽的身影从镜渊残片里浮出来。
这只常以雪色狐形示人的灵兽此刻周身泛着银蓝微光,九条尾巴如烟雾般翻卷,连眼瞳都褪去了往日的狡黠:“你以为这是血脉归一的征兆?错了。这印记并非你原本的曜灵本源......”它的尾巴尖点向灵悦眉心,“它在发烫,是因为正在苏醒——连接着某种比仙宫更古老的存在。”
灵悦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镜影消散前触碰她眉心的那一下,当时只当是姐妹间的告别,此刻却觉那动作里藏着某种宿命般的重量。
邹云逸的手在她肩头收紧,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是什么存在?”
“我不知道。”幻灵兽的狐耳垂了垂,“但藏书阁的禁域残卷里,或许有答案。”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青鸾抱着半摞竹简冲进来,发间的青玉簪子歪在耳后,显然是跑得急了。
她平日总端着藏书阁守护者的稳重,此刻却连礼都顾不得行,直接将最上面一卷摊开在石桌上:“灵悦上仙!我整理禁域残卷时,发现了这段......”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气,分明是方才才显形的文字。
灵悦俯身去看,一行古篆如蛇信般钻进眼底:“凰印者,初代仙尊以自身骨血铸,锁曜灵之魂于天地熔炉。血脉归一之日,封印现,因果起。”
“锁魂?”邹云逸的指尖重重叩在桌沿,石屑飞溅,“初代仙尊为何要锁曜灵血脉?”
青鸾的指尖发颤,指向竹简右下角模糊的图纹:“残卷里还说,曜灵一族本是天地间最接近天道的存在,能掌生死、逆轮回......这样的力量,自然容不得。”她抬眼时,眼底泛着水光,“所以初代仙尊设下凰印,表面是血脉印记,实则是......”
“是枷锁。”灵悦替她说完。
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初入仙宫时,老仙侍们总爱念叨“曜灵血脉不祥”,那时只当是偏见,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原来从血脉觉醒那日起,她便活在别人设下的局里。
“上仙!”
红绫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
这小仙侍往日总爱系着桃红裙裾蹦跳,此刻却缩在廊下,只露出半张被夜露打湿的脸:“我刚才去膳房取茯苓膏,看见执法殿的人在西墙根躲着。”她比划着,“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挂着镇魔铃,我离得近,听见他们说‘盯着曜灵上仙的动静’。”
灵悦的指节在竹简上蜷起,又慢慢松开。
她望向殿外渐亮的天色,金芒在眼尾晕开,倒像是淬了把锋利的刀:“他们等了我三百年,从仙侍到上仙,从被踩进泥里到站在云头。”她转头对红绫笑,那笑里没有温度,“既然他们想盯,便由着他们盯。你去给膳房多送两坛百花酿,就说感谢他们今日的茯苓膏甜得紧。”
红绫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我明白!这是要让他们以为咱们没察觉,放松警惕?”
“不止。”灵悦伸手接住飘落的金鳞,“我要让他们把看到的、听到的,都原封不动送回执法殿。”她的目光扫过邹云逸和青鸾,“凰印的事,该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邹云逸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光,喉结动了动。
他想伸手替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却在中途顿住——灵悦此刻的气场太锋利,像把刚出鞘的剑,连他都不敢轻易触碰。
直到暮色漫上檐角,他仍站在廊下,望着她的剪影在殿内来回踱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
夜更深时,灵悦终于在案前伏下,金芒从她眉心渗出,在纸页上晕开个模糊的凤形。
邹云逸站在窗外,看那光映得她的睫毛都泛着金边,却见她忽然攥紧纸页,指节发白。
他刚要推门,却听她低低说了句:“云逸,你说......这凰印,究竟是锁我的枷,还是......”
话音突然截断。
邹云逸的手悬在门框上,透过窗纸,他看见她的背影微微发颤,像是在强撑着什么。
风卷着夜露打在他脸上,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桃树下初见时,她也是这样,明明受了欺负,却偏要仰着头笑。
“灵悦。”他轻声唤了句,手终于按上门闩。
门内的动静突然静止。
邹云逸顿了顿,又松开手——有些话,或许该等她主动说。
他转身要走,却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灵悦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带着刚醒的哑:“云逸?”
他回头,正撞进她的眼睛里。
那双眼底的光比往日更亮,却也更沉,像藏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邹云逸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原本想好的关切全堵在嗓子眼里,最后只哑着声问:“今晚......睡得着么?”
灵悦望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里有他熟悉的温度,却也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往殿里带:“来,帮我看看这卷残卷。”
邹云逸任她拉着,目光却落在她眉心那抹若隐若现的金纹上。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蠢蠢欲动。
而他要做的,就是站在她身边,等那东西露出獠牙的那一刻。
邹云逸跟着灵悦进殿时,烛火恰好噼啪炸开个灯花。
暖黄光晕里,她的侧脸被镀上层金边,可那抹金芒却让他心口发紧——自镜渊归来,她眉心的凤纹便总在暗处泛着微光,像藏了团随时会烧起来的火。
“这卷残卷的断句有问题。“灵悦将竹简推到他面前,指尖却虚虚压着自己眉心,“你看'锁曜灵之魂于天地熔炉',可《仙典》里写天地熔炉早毁于上古之战......“
话未说完,邹云逸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此刻却烫得惊人:“灵悦。“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像被揉皱的绢帛,“你最近是不是又瞒了我什么?“
灵悦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想起三百年前他也是这样,在她被仙使掌掴后堵在偏殿,攥着她渗血的手腕问“疼不疼“。
那时她咬着牙说“不疼“,现在却只想笑。
“你觉得我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吗?“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很稳,云逸。“
邹云逸的指腹触到她心口的曜灵玉坠,凉意透过锦缎渗进来。
他盯着她眼尾扬起的弧度,那是她惯常的从容笑意,可眼底却像蒙了层雾——他太了解她了,这抹笑里藏着弦,拉得太紧,随时会断。
“灵悦......“
“嘘。“她突然踮脚,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明日还要去藏书阁对勘残卷,你先回去好不好?“
邹云逸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他望着她转身时垂落的金鳞发饰,听着她翻找竹简的轻响,终究只能攥了攥袖中冷透的玉牌——那是他昨日让红绫悄悄寻来的,刻着“护“字的平安符。
殿门闭合的声响传来时,灵悦的笑意瞬间褪尽。
她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指尖抚过眉心,那里的灼痛比白日更甚,像有只手在往识海里塞什么。
她摸出袖中金焰符,符纸刚触到皮肤便腾起幽蓝火焰,将凰印的波动裹成团模糊的雾。
幻境试炼场的夜比仙宫更黑。
灵悦踩着满地碎镜残片往里走,每一步都能听见玻璃般的脆响。
幻灵兽说过,这里藏着比藏书阁更古老的记忆,而方才残卷里“天地熔炉“四字,让她想起三百年前偷听到的秘辛——那时她还是扫落叶的小仙侍,躲在廊下听两位上仙私语:“幻境最深处的古碑......曜灵......“
古碑出现在视线里时,灵悦的呼吸陡然一滞。
它立在由镜光铺成的圆台中央,表面爬满深青色苔痕,碑身裂痕里渗出幽蓝微光,像被剜去了心脏的巨兽。
她伸手触碰碑文的瞬间,指尖传来灼烧般的痛,凰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将整座幻境照得亮如白昼。
“轰——“
识海剧痛让灵悦踉跄后退。
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雪色衣袍的仙尊跪在焦土上,周身缠着断裂的锁链;他掌心托着团流转着七色光的珠子,那是曜灵神核;他仰头时,面容与镜渊里的镜影重叠——原来镜影不是她的幻觉,是那位仙尊残留的执念!
“吾名镜渊,曾与曜灵神核融合。“
苍老的声音在识海回荡,灵悦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见镜渊仙尊的唇角渗血,看见他将神核封入自己识海时的决绝,看见最后那道刻在碑上的法诀——“凰印者,神核之钥也“。
“原来不是枷锁......“灵悦轻声呢喃,“是钥匙。“
记忆碎片突然碎裂。
她望着自己掌心浮起的凤纹,终于明白为何这印记总在发烫——它在渴望,渴望与神核共鸣。
可也正因如此,那些盯着她血脉的人,要的从来不是封印,而是这把能打开曜灵之力的钥匙。
金焰符的光在此时熄灭。
灵悦望着掌心震动的凰印,眼底翻涌的暗潮终于凝成把刀。
她想起红绫说执法殿的人在盯梢,想起青鸾说“容不得接近天道的力量“,想起邹云逸握她手腕时的温度——原来最危险的从来不是血脉里的枷锁,而是那些想夺钥匙的人。
“真正的风暴......“她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破茧的锋利,“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凰印在她掌心猛地一震。
灵悦抬头,看见幻境尽头的黑暗里,有幽蓝光芒如星子般亮起。
那光里裹着声若有若无的钟鸣,清越悠长,像是从极深极远的地方传来——仙宫最深处的无极殿,从未在白日响过的晨钟,此刻正穿透层云,撞进她的耳膜。
灵悦望着掌心仍在震动的凰印,忽然想起镜渊仙尊最后那句低语:“神核在等它的主人。“而那钟声,像在应和着什么,在她心里荡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