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得头脑有些发胀。关于殿试文章,之前大家都讨论过,似乎每个都有可能,但又猜不准。殿试不同会试,都是皇帝临时出题,谁也不知道会写什么。但是越是这样,才越是叫人没底。任凭你先前怎样,这殿试只考一篇策论,并据此重新排名,他心里忐忑得很。他自己的文章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没有那些精彩绝艳之说,所以,他希望最好是自己写过的,这样自己写起来才可能顺利,能脱颖而出。
写得渴了,他扬声:“拿茶来。”依旧奋笔疾书。
有人端了茶进来,站在他面前,叫他:“元老爷。”
他抬头,发现是司昭,元大嫂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司昭说向他打听个人。
他放下毛笔,开始喝水,略一点头,示意她说。
司昭瞥见桌上摊着的文章,说这里有二篇题目,您瞧一瞧。
司昭掏出了折叠着的几张纸,是施怀义那里拿来的,上头写了几个题目,其中一个题目用墨笔画了一条墨线。施怀义说这是他和刘良文讨论的文章稿子。
元朗看着纸上的题目,关乎“边关方略”和“整饬营伍”的选题,有点生僻,近几年都不曾写过。
元朗问他哪里来的?司昭就说了施怀义可是认识?
元朗说知道,他是登洲的解元,可惜病了,误了下场,只能等三年以后了,又说这人的确有些才学,之前也是呼声较高的一个,时运不济。
司昭有些失望,看来刘良文真是冲着这登洲解元的才气去请教文章的。
司昭告辞出去了。
元朗看着桌上的题,想了想,重新铺了纸张,提笔蘸墨,这是登州解元猜的题目,嗯,不管怎样,练一练无妨,只是这题似乎不大好写……
司昭第二日照旧去了谢府蹲守,却不再见刘良文出过谢府,看来是专心在府里备考了。
三月十五,奉天殿殿试。
崇德帝命皇二子信王、皇四子平王担任主考。
五更时分,皇城保和殿前,二百六十八贡士肃立。金砖铺地,铜鹤吐烟,御座高悬。帝亲临,众考生伏案疾书,汗透青衫。有人昏厥被抬,有人污卷重誊。日影西斜,笔走龙蛇间,十年寒窗功名,尽系此一日之文。
礼部漏夜改卷,阅卷大臣伏案凝神。朱笔游走间,或圈点激赏,或蹙眉掷卷。佳作文采斐然者贴黄笺,平庸之作摞于侧。最终,将最上乘十卷以金盘托举,躬身呈于御前。崇明帝钦定名次,朱笔填写一甲三名次序,及二甲前七名。
金榜一甲三名,状元德州郑昊、榜眼登州刘良文、探花周锦绣。
一时天子门生,风光无限,盛传今科的进士都是青年才俊,尤其是探花郎周锦绣,年方十八,更是赚足了盛京城大小媳妇的眼球,骑马游街时,街巷拥挤,城防卫出动维持秩序,却依旧是拥堵不已。
司昭挤在杂货铺子的招牌下,眯眼望着手执槐木板,进士巾上簪花,胯下白马的刘良文踌躇满志地缓缓而来。阳光洒在他们大红罗袍上,金花乌纱帽,足跨金鞍朱鬃马,旗鼓开路,喜炮震天,众人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她脸色晦暗:进士及第,兵部侍郎的孙女婿,刘良文的仕途正在徐徐展开,未来可期,直上云霄。
随着人阵阵欢呼声,探花郎周锦绣双手抱拳,频频作揖,比前头的状元还要吸引人目光。三人中,他皮肤冷白,那红衣套在他身上,更衬得粉面红腮,年少风流。众人纷纷议论,今科的探花定亲俞尚书千金,珠联璧合,榜眼亦被谢家招婿,才子佳人,一段佳话,羡煞一众读书人。尤其那些年轻媳妇和姑娘,使劲往前挤,都想一睹马上人的风采。
回到家里,元大嫂的嗓门也是响彻在小巷子上空,元朗此番中了二甲头名,元大嫂开心得这两日嘴就没有合拢过,到处派发红花生。并在院子里摆了二桌席面,邀请左邻右舍来吃酒。一番热闹之后,司昭帮忙元大嫂收拾碗筷。
元大嫂去送还借用的碗筷,司昭一人在厨下作最后的整理。
元朗进来找水喝,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脸上红通通地,笑着依在门框上。
水还未开,他和司昭说话,说要谢谢她给的文章题,让他得了个好名次。
司昭心内一颤,什么文章?
元朗笑嘻嘻地说,此次殿试的题目就是有关边防屯兵的策论,与司昭之前给他的两篇题目,其中一篇就是。幸亏他写过,所以此次写起来是毫不费力,顺利得很。说着,就双手作揖,向司昭大大地行了一个礼,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
司昭心内震惊不已,待要再问二句,见他已经回头往外走,显然是醉了。
第二日,司昭匆匆赶去了施怀义那里,见施怀义正收拾行囊准备离京,说起殿试题目,他已知道,只叹自己时运不济。司昭又问及施怀义当日押题的事,施怀义说,俩人一共押了四道题,边防兵务只是其中一道,谁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押中了。正说着,脚行的车马来了,施怀义忙着把东西一一搬上车子,回头见司昭还站着,就说那日写的文章都在抽屉里,让她自己去翻找。
司昭进屋,在敞开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叠纸,翻了一下,果然是几篇文章,救荒策、治河策、钱法论都有,却是没有发现边防兵务的那篇。
问施怀义,他说不知道啊?或许丢了,谁知道呢,这许久了。
司昭就问施怀义,可否送她这几篇文章?
施怀义大度地摆摆手,说抽屉里的都拿走吧。
他用草绳绑了书架子,被褥什么的,东西不多,主要是书本,满满两大箱子,堆满了半边车架。施怀义情绪不大好,这里是他的伤心地,他并不愿意过多提及此次与科考有关的事。
施怀义此番回乡,得三年之后才能回京。司昭看着与房东交接钥匙的施怀义,只得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