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扭曲、空洞、带着肖名字的呼唤声穿透死寂的瞬间,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去分析这声音的来源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而是琴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那声音就像精准投入火药桶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琴仅存的理智。她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起,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完全无视眼前的黑暗深渊,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肖——!”她的嘶喊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不顾一切的焦灼。
约翰显然和我想到了一块——这声音我们太熟悉了!第一次进入森林深处时,它就用同样的伎俩引诱过我们!几乎是琴起身的同时,约翰如同猎豹般弹射而出,一个矫健的跨步越过篝火,双臂铁箍般死死抱住了琴的腰腹!
“放开我!是肖!那是肖的声音!”琴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被阻拦的狂怒和难以置信的绝望。她挣扎着,像一头被困的幼兽,深绿色的眼睛死死瞪着约翰,里面燃烧着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怒火。
“冷静点!琴!听着!我们之前也听到过这个声音!”约翰急切地吼道,试图用事实唤醒她。
然而,这句话非但没能安抚,反而像往烈火上浇了一桶油!我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约翰。琴的身体猛地一沉,利用重心变化和柔韧性,瞬间从约翰强壮的臂弯里滑脱出来!她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再次朝那呼唤声传来的方向猛冲过去!
“操!迈尔斯!别他妈在那杵着了!拦住她!”约翰的咆哮声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我被这突发变故惊得暂时停滞的大脑。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肾上腺素狂飙!我像一颗被射出的炮弹,猛地扑向前方那个不顾一切的身影!身体重重撞在琴的后背,两人一起摔倒在冰冷潮湿的腐叶地上!我用全身的重量死死压住她,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牢牢按在身下!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是肖!他在叫我!”琴在我身下疯狂扭动,声音已经带上了崩溃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泪水混着泥土沾满了她的脸颊。
“不要被它骗了!琴!想想你自己说过的话!森林会骗人!那些东西会骗人!”我对着她的耳朵嘶吼,试图穿透她崩溃的情绪壁垒。
“可万一……万一那真是肖怎么办?!万一他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救他呢?!”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是濒死般的希冀。
“你觉得那个声音是人类喉咙能发出来的吗?!”我厉声质问,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发颤,“那声音空洞、扭曲、像信号干扰的杂音!那是拙劣的模仿!是陷阱!是引诱我们进去送死的诱饵!想想录像带!想想那些东西!”
我的吼声似乎震住了琴一瞬。她停止了疯狂的挣扎,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理智与情感的残酷拉锯。
就在这时,约翰也扑了过来,帮我一起死死按住琴的肩膀和手臂,防止她再次暴起。我们三人滚作一团,在冰冷的腐叶地上喘息,篝火在不远处跳跃,映照着这场绝望的角力。
“听!”约翰突然低吼一声,声音紧绷到了极点。
我和琴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诡异的呼唤声……停了。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仿佛刚才那充满恶意的引诱从未发生过,又像是森林里的某种存在,正屏息凝神,在黑暗中冷冷地观察着我们这场徒劳的挣扎。
然而,就在这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中——
就在那令人心脏停跳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的寂静之中——
一种绝对、彻底不该出现在原始森林深处的恐怖声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
那是一种巨大到震耳欲聋的、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两片生锈的巨型铁皮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撕扯、刮擦!紧接着,这令人牙酸的噪音又被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凄厉的、类似防空警报或某种工业警笛的混合嘶鸣所覆盖!声音的强度如此之大,带着一种摧毁性的物理冲击力,瞬间穿透耳膜直抵大脑!
“啊!”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痛呼,条件反射地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起来!那噪音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实质的、充满恶意的攻击,冲击着我们的颅骨,搅动着内脏!
这地狱般的交响乐持续了大约十几秒,但在我们被折磨的感官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足以惊飞方圆数里所有生灵的恐怖噪音中,森林依旧死寂!没有鸟雀惊飞,没有野兽奔逃,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被惊动!只有这纯粹、孤立、如同来自异度空间的工业噪音,在这片原始的黑暗中疯狂肆虐!
然后,就像一台被猛地拔掉电源的破旧电视机——
噪音戛然而止!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迫。巨大的声响对比带来的落差,让我的耳朵里充满了尖锐的嗡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在颅内刮擦。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视和闪烁的光斑。
“我操……那……那是什么鬼东西?!”约翰是第一个找回声音的,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眼神像受惊的野兽般扫视着噪音传来的黑暗方向,手中的手电早已本能地抬起,指向那片虚无。
我和约翰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琴,期待着她作为本地人能给出哪怕一丝解释。然而,映入眼帘的,是比噪音本身更让我们心头发凉的景象。
琴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张着,像是想呼吸又吸不进空气。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恐惧。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着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在飘落:
“不……不知道……我……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仿佛刚才那噪音也震碎了她对这片森林仅存的那点自以为是的“了解”。这个声音,超出了她认知里森林“怪物”的范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工业化的恐怖。
这未知的噪音,彻底撕碎了琴最后一点源自“熟悉”的安全感。她不再是向导,她变得和我们一样,只是这恐怖森林中三个迷失的、瑟瑟发抖的猎物。
我们三人背靠背,形成一个脆弱的三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手电光束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疯狂扫动,徒劳地想要捕捉到任何一丝制造了那噪音的实体。然而,只有扭曲的树影在光柱边缘晃动,像无声嘲弄的鬼魅。
篝火在我们身后噼啪作响,橘黄色的火焰在死寂中不安地跳跃着,投下我们三人被拉长的、剧烈抖动的影子,投射在周围如同高墙般耸立的树干上,显得渺小而脆弱。
就在我们神经紧绷到极限,几乎能听到彼此血液奔流的声音时——
“啪嗒。”
一个轻微到几乎会被忽略的声响,从我们头顶正上方传来。
像是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干燥的落叶上。
我们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头皮猛地炸开!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和无法抗拒的探究欲,我们三个人的脖子,如同生锈的齿轮,一格格地、僵硬地向上抬起……
手电光束,颤抖着,向上汇聚……
三束剧烈颤抖的手电光柱,如同受惊野兽的眼瞳,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上抬起,竭力撕破头顶那片浓密得如同黑色天鹅绒幕布般的树冠阴影。
光线首先照亮了粗糙虬结、覆盖着厚厚湿滑苔藓的粗壮枝干,那些扭曲的形态在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光柱继续向上攀爬,如同在粘稠的、凝固的时间血浆中跋涉。我们三人的呼吸完全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像重锤砸在肋骨上,震得耳膜轰鸣。极致的恐惧如同液态的寒冰,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最原始的预警。
光,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发出“啪嗒”声响的源头。
然后,我们看到了。
一幅此生无法磨灭、足以将理智焚烧殆尽的恐怖图景,如同最深地狱的具象化,被粗暴地、永久地烙印在我们的视网膜上,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头顶那片被照亮的区域,那些虬结的枝干、浓密的树叶……它们开始蠕动。不是动物的蠕动,是材质本身的液化与重组。深色的木质纹理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流淌、旋转,树叶的边缘模糊、拉长,变成无数细小的、黑色的触须状阴影,在光线中疯狂摇曳,仿佛在庆祝某种亵渎的诞生。光线本身变得浑浊,像透过布满污垢的鱼缸玻璃看出去,色彩被剥离,只剩下深浅不一的、令人眩晕的灰。
然后,是气味。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铁锈(血)、甜腻到发齁的腐烂果实、以及焚烧活物毛发的焦臭气息,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这气味如此浓烈,如此“真实”,瞬间压倒了森林原本的土腥味,它像有形的实体,粘附在皮肤上,钻进鼻腔,灼烧着喉咙。琴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约翰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惊叫。他反应迅速,抽出了我腰间的枪,我顺着他枪口(那武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可笑)指向的方向看去——
我们头顶正上方,那片被手电光照亮的、正在液化和扭曲的空间中心……
然后,颜色诞生了。
不是血。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红。它就那么凭空出现,像伤口流出的脓液,又像某种活着的油彩。这暗红色并非静止,它在蠕动、汇聚……逐渐形成一个巨大、模糊、不断变幻的实体。那如同沥青般粘稠的实体在空中汇聚,充满恶意,像被剥去皮肉、仍在搏动的巨大内脏悬吊在我们头顶!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重量和注视感。我们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由暗红色“脓血”如同亵渎的符号般在头顶的混沌中缓缓脉动、旋转。
“那……不是……”约翰的声音破碎不堪,他手中的枪无力地垂下,枪口指向地面,仿佛连举起的力气都被那符号吸走了。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异常涣散,仿佛看到的不是眼前景象,而是某种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恐怖。
琴停止了干呕。她直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她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那双失焦的深绿色眼眸中滑落。她微微仰着头,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那个实体,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念诵某种失传的、带来灾厄的祷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并非因为恐惧的冲击,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认知崩塌。逻辑、理性、对世界的理解……所有构成“现实”的基石,都在那蠕动的注视下,如同沙堡般无声地溃散、湮灭。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影,仿佛空间本身正在被撕开一道通往疯狂彼岸的裂缝。
就在这时,那混沌的中心,如同沸腾般剧烈地鼓胀了一下——
一滴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铁锈与腐烂甜腻气息的暗红色液体,如同凝固的血液,从虚无中滴落,精准地砸在了我们三人中间、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余烬上。
它并非“血”,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物质。它是浓缩的暗红本身,是终结概念的具象化。它滴落的速度异常缓慢,仿佛时间在它面前也失去了意义。它所经过的路径上,空气发出无声的尖啸,光线被彻底吞噬,留下一条如同沥青滴落般粘稠、绝对的、通往虚无的黑色轨迹。
想象中如同水滴滴落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它的落下没有伴随着任何声音,仿佛一片羽毛。
没有蒸发,没有烟雾。那点微弱的火光,连同承载它的灰烬,在接触暗红液体的瞬间,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光子,彻底、无声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焦痕,没有温度变化,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在它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一个绝对的、深不见底的圆形黑暗。那黑暗并非阴影,而是空间本身被溶解后留下的孔洞,一个通往“无”的伤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们三人退后了几步,直直盯着地上的那一池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