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国际机场那巨大的、象征着连接世界的玻璃穹顶之下,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白玉儿蜷缩在廊桥高处冰冷玻璃幕墙后的阴影里,无声的抽泣让肩膀剧烈耸动,精心修饰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道道狼狈的沟壑,那颗价值连城的“沙漠之星”项链紧贴着锁骨,冰冷得如同她此刻的心。她看不见下方VIP通道紧闭的金属门,更看不见门后那个被强行拖走的身影,只有袁其修最后抬头时那死寂冰冷、充满无尽嘲讽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她的灵魂。
廊桥连接主厅的拐角处,更深沉的阴影里。王恒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姿态放松,甚至带着几分慵懒。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熙攘人流和数十米的垂直距离,将下方VIP通道入口处刚刚结束的押送“表演”,以及廊桥高处那个崩溃的剪影,尽收眼底。
白展鹏那副忧心忡忡的长者面具,袁其修如同困兽般的虚弱与不屈,还有白玉儿那撕心裂肺却只能无声宣泄的绝望……这一切,在王恒眼中,都不过是一场编排精妙、结局早已注定的戏剧。他嘴角噙着的那丝笑意,冰冷而玩味,像是一个坐在包厢里的看客,欣赏着舞台上角色们倾尽全力的挣扎。
他缓缓抬起左手,腕间一块铂金表壳镶嵌着深邃蓝宝石表圈的腕表,在廊桥顶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低调而奢华的光芒。百达翡丽,星空系列。这是去年白玉儿生日时,缠着他撒娇,非要他收下的“定情信物”。此刻,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温柔,缓缓抚过光滑冰冷的表壳,指尖轻轻摩挲着表圈上那些细密如星辰的碎钻。那触感冰凉、坚硬,价值不菲。
一丝毫不掩饰的、纯粹的贪欲,如同吐信的毒蛇,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逝。这光芒,这触感,这背后所代表的惊人财富和随之而来的权力……这才是真实的东西。远比白玉儿那廉价的眼泪和所谓的“真心”,要诱人得多。
他无声地嗤笑了一下,指尖在那冰冷的蓝宝石表盘上轻轻一点,仿佛在嘲弄着某个不自量力的幻梦。随即,他利落地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水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廊桥拐角,消失在机场汹涌的人潮之中。
香料仓库。
那股混合了硝烟、血腥、辛辣烟雾以及浓烈香料的诡异气味,在巨大的空间里顽固地盘踞着,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倒塌的铁门破洞外,迪拜下午炽烈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满地的狼藉:碎裂的砖石、扭曲的金属门框、倾倒的香料麻袋(有些已经破裂,深色的粉末散落一地)、还有地上那几个被木子荷金针截脉后瘫软如泥、尚未清醒的倒霉枪手。
王恒的身影出现在破洞入口,逆着光,像一个剪影。他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踏入这片混乱的现场。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一寸寸地扫视着仓库内的每一个细节:袁其修与木子荷激烈搏斗留下的痕迹——被崩断的特制绳索碎段、倾倒的麻袋上深深的掌印和抓痕、地面散落的几缕黑色长发(属于木子荷)、还有墙角麻袋堆旁,几滴已经凝固发黑的、不太明显的血迹(袁其修手腕被绳索勒破或木子荷唇上被咬破滴落)。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仓库深处,袁其修之前被木子荷金针制服后靠倒的地方。那里的香料粉末被压出一个浅浅的人形轮廓。王恒的视线如同鹰隼般锐利,穿透飞舞的尘埃,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片灰褐色粉末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暗红色反光。
他迈开脚步,步伐沉稳无声,径直走向那个位置。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过散落的香料粉末和砖石碎块,没有一丝犹豫。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其上的薄薄一层香料粉末。
半颗红珊瑚珠子。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颜色沉郁如凝固的鸽血,边缘带着磕碰的旧痕,正是袁其修手腕上被绳索勒掉的那半颗!珠子表面沾着一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和灰尘,在昏黄的光线下,幽幽地流转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不祥的光泽。
王恒的指尖触碰到那颗珠子,冰凉、温润的触感传来。他没有立刻拾起,只是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让它完全暴露在视线中。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一丝了然,一丝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这小小的半颗珠子,勾连着二十年前的秘钥血案,勾连着木子荷那刻骨的仇恨,也勾连着袁其修身世的惊天秘密。它出现在这里,是意外?还是某种宿命的提示?
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权衡。最终,他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捻起那半颗沾血的珊瑚珠,没有擦拭上面的污迹,直接放进了自己西装内袋一个特制的、带有柔软内衬的小隔层里。动作轻巧,如同收藏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极度危险的古董。
做完这一切,王恒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视全场,眼神变得如同手术刀般冰冷而高效。
“清理干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空旷的仓库里清晰地响起,仿佛是对着空气下令。
话音刚落,几道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仓库几个堆叠货物的阴影角落中闪出。他们同样穿着深色的便装,动作迅捷,训练有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而专注。他们是王恒真正的心腹,如同他延伸出去的手脚,只执行命令,不问缘由。
清理行动开始了,高效、冷酷,不留一丝痕迹。
两人迅速走向地上瘫倒的枪手。没有任何询问或犹豫,他们手法娴熟地将昏迷的枪手拖拽到仓库更深处、光线完全无法触及的角落阴影里。其中一人拿出一个特制的、装有强效神经抑制剂的注射器,面无表情地在每个枪手的颈侧动脉处迅速注射。另一人则拿出消音手枪,对准太阳穴。几声极其轻微的“噗噗”声后,这些被木子荷制服、可能目睹了部分真相的“杂音”,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他们的身体被塞进预先准备好的、印着“香料”字样的巨大黑色塑胶袋,迅速封口。
另外几人则如同专业的考古清理队。一人手持强效生物酶溶解喷雾,仔细地喷洒在地面上那几滴发黑的血迹上,深色的痕迹在化学药剂的作用下迅速分解、淡化,最终消失无踪。另一人则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刮取散落在地面或麻袋上属于木子荷的几缕黑色长发,以及任何可能残留的皮肤碎屑,放入微小的证物袋密封。袁其修崩断的绳索碎段被仔细收集,连同他身上可能掉落的其他任何微小纤维,都被清扫一空。
倾倒破裂的香料麻袋被扶正,破裂处用新的、同批次的麻袋进行替换缝合,手法专业得如同修复文物。散落在地面的香料粉末被特殊吸尘器彻底吸走,不留一丝痕迹。地面上的掌印、抓痕被用特制的工具抹平,再均匀地撒上新的香料粉末掩盖。
王恒本人则缓步走向袁其修与木子荷最后激烈交锋的区域。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最终停留在几个倾倒麻袋的下方缝隙。那里,散落的香料粉末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反光若隐若现。他蹲下身,戴上特制的超薄橡胶手套,手指如同精密镊子,极其小心地从粉末深处,夹出了一根细若牛毛、通体闪烁着幽蓝色泽的金针!针尾处,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血痂——正是木子荷刺入袁其修极泉穴的那枚特制寒毒金针!
王恒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没有立刻收起这枚极具标志性的凶器,反而将其举到眼前,对着仓库高处昏黄的灯光仔细观察。幽蓝的针体在光线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针尖处那点细微的血痂,仿佛凝聚着袁其修体内磅礴的沧溟劲气与木子荷诡异寒毒交锋后的残迹。这枚针的价值,远超那半颗珊瑚珠!它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一个线索,一个可能通向“鬼手圣医”莫七姑一脉、通向“神农武经”的钥匙!
他极其小心地将这枚染血的幽蓝金针放入另一个特制的、内部衬着柔软黑色天鹅绒的金属小管中,旋紧盖子。动作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整个清理过程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当王恒最后的目光扫过仓库时,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倒塌的铁门破洞被临时用巨大的、印着“施工中”的帆布遮挡起来。地面干净整洁,香料麻袋堆放整齐,空气中浓烈的异味被强力的空气净化装置驱散了大半,只剩下香料本身干燥的气息。所有打斗的痕迹、血迹、遗留物……所有可能指向袁其修、木子荷以及那场惊心动魄交锋的证据,都被彻底抹除。仿佛那场发生在帆船酒店顶楼的突袭、香料仓库的搏斗与对峙,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被刻意掩盖后残留的淡淡血腥气和化学药剂的味道,如同幽灵般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王恒站在仓库中央,环视着这片被“复原”的现场,脸上没有任何满意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他拿出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卫星电话。开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他手指在特制的加密键盘上快速而无声地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指令和坐标。
屏幕上跳出一个简洁的对话框,只有一个闪烁的光标。
王恒的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方,停顿了半秒。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仓库厚重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东方,望向了那片黄沙掩盖下的千年石窟。敦煌地宫……秘钥碎片……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贪婪的弧度。
手指落下。
一行简短得如同电报密码的信息,通过加密的卫星链路,瞬间穿越空间,飞向某个隐藏在数字海洋深处的、代号为“沙狐”的神秘接收端:
「货轮:波斯湾号。坐标:N25°11' E55°16'。货物:香料(编号S-077)。状态:运输途中意外丢失。重复:货物已丢失。建议:启动备用方案,优先清点‘莫高窟’库存。沙狼。」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暗了下去,如同从未亮起。
王恒面无表情地将卫星电话收起。他再次抬起左手,目光落在腕间那块百达翡丽星空腕表上。蓝宝石表圈在仓库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光芒,如同沙漠深处隐藏的宝石矿脉。他指尖再次轻轻拂过表壳,感受着那坚硬冰冷的触感和背后代表的巨大财富。这一次,他眼中的贪欲不再掩饰,如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吞噬掉瞳孔中最后一丝理性。
迪拜的黄金沙漠下,埋葬的从来不是浮华,而是更古老、更黑暗、更诱人的东西。而他王恒,注定要成为挖掘者,而不是陪葬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被彻底“清理”过的仓库,眼神冷漠得如同看着一个废弃的垃圾场。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消失在帆布遮挡的破洞外,融入了迪拜午后那耀眼到刺目、却永远照不透某些角落的阳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