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山,无介阁楼。
飘荡的大红纱幔随着风向在室内起舞,吹来不多不少的陈皮药香,厅前香炉袅袅吹起烟雾,来往妖侍张罗着明日喜宴的排布。
然而任由他们穿梭在阁楼,这处静得都能听见外头风吹拂树叶的音响。
山主非雀立下规矩,但凡能进风烟山当侍从的妖怪,走路须得是不发出声音的,因她酷爱音律,常常听风感受世间万物本就呈现出来的律动,以此来寻找创作琵琶曲的灵感。
亲侍迈着轻轻碎碎的步子走进阁内,非雀正擦拭着她那琵琶拨片。
那亲侍纵是进了屋子,也乖乖揣手等在一旁,眼看着非雀将那拨片放进木盒,他才一拱手,竟还是不敢主动出声。
“何事?”非雀朝他望去。
雀族翎羽混着她的发丝梳在头顶,高冠华饰点缀了鸾凤之纹,银制的流苏只偏在左侧,她右耳垂着两串银扣,银扣有刻字,随着她抬头的动作翻到正面,是上古的“非”字。
非雀生得色彩浓艳,骨相立体,额头很饱满,她眉眼间有着不用过多着墨描画的阴影感,长而卷翘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可看着,并不显得灵动温柔。
“主上,涂山送来的礼物到了。您可要亲自掌眼?”
“涂山?”非雀蹙眉,“我多次差人去请,她都不来,这次应了?送的什么?”
“小的不敢私自拆开查验,只听送礼来的使者,说神女跟您备的是,锦罗珍珠流苏十二披挂,外加绝世仅有的越山赤凤冠。”
“涂山不愧是富壤,她出手倒是阔绰。”非雀勾笑,“那她人呢?何时来?”
“岗哨说,在离咱们山头十里地的蓬草客栈,见着了神女,她同行人数不少,有蓬莱的红司使、执法使,还有位穿着玄色袍子带了黑纱斗笠的公子,带了个黑布覆面的护卫。”
“黑布覆面的侍卫?”非雀心思一转,“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处吗?”
“岗哨查了,但没查出。”禀报的妖侍面色紧张,像是生怕挨了责罚。
“这么紧张做什么?”非雀面无表情地凝视他,“你亲自去查吧,明日喜宴之前没查出来,就放你的血,祭奠我这风烟山灵。”
“主上饶命啊!”妖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小的哪能比得了您养的哨鸟?他们都查不出来的东西,主子你就算是给我十年我也未必行啊……”
非雀浑然不在意妖侍的求饶,她见惯了这场面,用着不顺手的人,迟早要换。她给他半日时间已是恩赐,她不明白这家伙缘何先要跪地求饶。
“你在我这儿多呆一刻,你离死,便更近些。”她扬起头,视线掠过妖侍,望向屋内摆来装饰的屏风,那屏风画的图案,是一柄带血的长剑,那柄长剑刺入了一只黑花孔雀的身体,它的尾翎绽开了,在它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绽开了除黑之外的五颜六色。
非雀是高傲的,她的高傲与且景不同,她属于恃才傲物。
三界多少人越步千里都要拜访风烟山,来听她拨动她的琵琶,更有多少人散尽家财,也想见她非雀一面,若没有她风烟山的曲儿衬着,这妖界,不过就是单纯龌龊的乌烟瘴气。
妖侍腿都打着哆嗦,不敢再火上添油,退出阁门的瞬间,他攥了攥拳头。
风烟山被她统治近千年,死了多少妖侍!非雀杀死他们是不问原因的,谁触犯了她那怪脾气,她就给谁安上罪名!走路不让出声音、平常不让随意交谈,简直强妖所难!
这股怨气顺着掩紧的屋门吹到非雀鼻腔,她嘴角挂起的笑显得阴森病态。
蓬草客栈。
外出打水的小二、瀛川和允恒隽过了很久才回来,鹿红满脸期待地朝他们跑过去,接过允恒隽手上的水壶,不顾允恒隽欲言又止的表情抬手开了盖子。
打开盖子后她觉得有点不对,这重量不对,她晃了晃水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水呢?”鹿红快哭了。
允恒隽咽了口唾沫,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
瀛川干脆地走到敖沄澈身边,拱手低头,“主子,我们到半山腰,确实找到了小二所说的井水,但那口井已然遭到污染,里面的水用不了了。”
“遭到污染?”玄袍公子手指点在桌上,木质桌面让太阳炙烤的滚烫,他碰了一下便收回了手,这行为落在涂山绛眼中,她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是!那井中有些血液,掺在水里,有腥臭味。”
走回来的鹿红听闻此言,努力克制喷薄欲出的怒火。此刻多说一句话,她就会更渴,于是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包袱,提着就走出了蓬草客栈,连声招呼也没打。
“你去干嘛?小鹿?”涂山绛着急地跟了上去。
鹿红转头,杵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
“你是想亲自去看看那处水源?”涂山绛劝她,“先去风烟山,回来再去吧?咱们这一路上耽误不少时间,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再晚些必然局促狼狈。”
“好。”鹿红颔首。
草棚下,敖沄澈抬手,瀛川懂事地摸出来一锭银子,玄袍公子递给小二,“辛苦白跑一趟,我们在你这歇息了会儿,理应付些酒钱。”
小二是个热心肠,“客官这是说什么?不如我给您几位拿坛子酒,你们路上喝?”
“不必。”敖沄澈拒绝,他笑盈盈看向允恒隽,“我这朋友,最怕雄黄。”
允恒隽眼波下行,最终掀起眼帘,啥也没说朝着鹿红和涂山绛去了。
一行人再次出发,鹿红却暗暗记住了那半山腰水源的位置,她皱眉,拢了拢大红斗篷。
“红司使,记得我们约好的事。”玄袍公子摇着折扇路过她身边,语调慢条斯理。
鹿红深呼吸,敖沄澈言下之意,分明是说:不该你管的事别管。
“八聚台主,你这独善其身的法子不太能用在我身上。”鹿红笑得眉眼弯弯,“我是跟你做交易的,不是入你八聚台要受你管制了。”
“嗯,希望吧。”玄袍公子扔下句让人云里雾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