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织宋和骙骙正吃饭。
村里送来读书的家家交了粮食菜蔬,道观说管一顿饭,就是扎扎实实的一小碗杂粮饭一小碗菜,以及自己盛的喝饱为止的一锅汤。
吉祥三宝吃得快先溜出去,又跑回来:“骙骙老大,织宋姑姑,香莲姑姑和道长们吵架呢,快别吃了。”
骙骙都教过很多遍,把她当老大可以,但叫她骙骙就好。但这仨一直记不住,非要叫什么老大,屡教不改,朽木不雕。
骙骙顾不得纠正这个,跟着织宋站起来往外头冲,一群小孩猫着腰沿着墙根,摸到道长们休息的后殿,悄悄蹲在大门后头,探头探脑。
织宋把手竖在嘴边,提示几个小的不要出声更别大喘气,都把嘴闭好了。
秦香莲早看到了门外那一大群萝卜头,叠罗汉似的,她和秦棒槌争执了一通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只等着王道长下课,再和他好好沟通沟通。
这会儿他们已经沟通过了,王道长就是个老顽固,和秦棒槌一样觉着自己没啥问题。
也是,这秦家庄和无尤观要是有人认为有问题,早像她一样过来为孩子出头,哪里等到今天这事撞她手里。
秦香莲当堂问王道长能不能改了这毛病,连那些同秦棒槌讲的道理都省略掉,只拿事实问他,既然教一起教,那夸一起夸,责一起责。
王道长被个年轻娘子这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颜面扫地,气得吹胡子瞪眼,正欲与秦香莲大战三百回合,证明她无德无行。
张征就回来了,有道童赶过去告诉他道观里吵起来要他主事,一路上道童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补充道:“秦娘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竟是个气性大的,孩子们都没说什么,她不依不饶的。”
张征有些沉默,半晌才道:“你们启蒙都是王道长教的,我不怪你。秦娘子说得对,但观里风气不正,追根究底是我这个观主的问题。”
道童改了口风:“就算是有人有错,那也不是观主的错。”
张征背着一篓子草药,站在门口要进去时,叹了好大一口气。
“莫要再吵了。”
等众人安静下来,张征道:“既然秦娘子不服王师兄,王师兄不服秦娘子,换个能做到一视同仁的兼爱的老师教孩子便可。这些年,王师兄也辛苦了,年纪大精力一年不如一年,累人的活便交给弟子们。”
老王道长自从年纪长起来,最大的乐趣就是陪着孩子们上课,他是好为人师的,第一个不肯答应:“师弟,你这也太草率了。”
张征理所当然地道:“这又不是断案,教些孩子的事,你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换一个是最好的。”
秦棒槌还想帮自家师父说两句话,就看到张征眯了眯眼:“你想来教文课?”
秦棒槌投给他师父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他们秦家庄的文气好像全长陈世美那一个人身上了,上下找不出几个爱读书的,师父收他是他看起来爱读书,一时眼拙糊涂了罢了。
他这想到陈世美,王道长也想到了陈世美,他说:“秦娘子的夫陈世美便是我的学生,道观内还有比我更适合教导孩童的吗?论起来,你还要跟着你夫称我为师。”
秦香莲嗤笑一声:“老王道长,你来道观多少年了?”
她出生之前,这老头就来了吧。这么多年,也就一个陈世美。
眼看又要争执起来,张征指着老王道长的另一个徒弟道:“日后观里文课,你来教,让你师父好好休息。”
另一个徒弟,也就是秦棒槌的师兄,无名无姓,老王道长捡回来的,本打算随他一起姓王,可这小子只认无尤观,上任观主怜惜取了道号,叫无忧。
这会他毫不犹豫地抱拳行礼:“是,已到开课时辰,无忧先去了。”
老王道长知道,自己老胳膊老腿拗不过这群年轻人,也包括他这个一根筋的大徒弟,坐在原地呜呼哀哉,一会儿头痛一会儿胸闷。
见无忧道长要出来了,织宋骙骙吉祥三宝一溜烟跑回教室,坐好后,织宋与骙骙对视一眼,藏不住眼底兴奋的光。
香莲姊姊太厉害啦!
无忧看在眼里,只轻轻笑笑,并不打算责骂。师父从前还不这样任性,近些年确实是老了,越发像个小孩,偏心得明显,只好久没有人同他较真。
可惜再使装病这一招也没用,张师叔只是年纪小,并不是好相与的。
无忧默默为自己的师父献上祝福,准确无误地翻到上堂课的内容,继续讲课。
阵阵读书声传来,张征指派道童:“去帮王道长煮一碗消暑汤来。”
秦香莲已然提出告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再插手人家道观里的事情,只去看看那位无忧道长,再旁听一会儿,就回家去。
远远观望着,无忧道长身姿清瘦,有些雌雄不辨的味道,极具古典气质。
旁的不说,至少比起那个老头赏心悦目。
且讲起课也有自己的一套章法,旁征博引,启蒙罢了,并不输老王道长,趣味性还更强。
张征看着人给王道长灌了一碗苦药汁子,道:“以后无忧为村里孩子启蒙,若想继续上课,道观的早晚课由师兄负责。”
王道长嘴里苦心里也苦,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张征继续道:“旁人与你讲道理,你倚老卖老,好在我不是爱与人讲道理的,我是观主一日,你便只能听我一日。”
王道长有苦难言。
织宋和骙骙则笑得比花还甜:“我以后一定要像香莲姊姊一样。”
她们说,姊姊像个大将军一样,为了她们,不惜和无尤观那么多道长对峙,寸步不让。
心里暖暖的,当她们看见从来与人为善不计较太多的姊姊字字珠玑掷地有声时,她们小小内心的震撼,感到非常有安全感,再也不会害怕任何东西。
原来,不争是善良,争也是。
对姊姊的感情,除了喜欢亲近,还更多了崇拜信赖。
小齐氏事后得知,又自责又感动地道:“怪不得骙骙天天香莲姊姊长香莲姊姊短的,想到你家里来,从前我还有些酸,现在却是知道不能够了。我要是也有个像你这么样的姊姊从小护着我,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