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四)(1 / 1)

烽钺山腹地深处。

洞穴幽邃,仿佛大地溃烂的创口。终年不散的硫磺恶臭,与源自地底、如同淤积千年的腐水腥气混合,粘稠得令人窒息。水声并非滴落,而是浑浊粘腻的垂泣,自倒悬的森白钟乳石尖渗出。那些嶙峋的石笋,在晦暗中扭曲伸展,恍若无数枯槁、锋锐的巨兽獠牙,无声地指向下方死寂的墨潭。潭水无波,只在石尖垂落浊泪时,才漾开一圈圈迟滞、浑浊的涟漪,旋即被更浓稠的黑暗吞噬。

洞壁并非全然漆黑。点点幽绿的苔藓磷火,间或夹杂着矿物析出的、冰冷死寂的蓝芒,如同鬼魅失神的瞳仁,在湿滑石壁上明灭不定,为这深渊更添几分诡谲。

洞穴最幽邃的核心,在磷火的微光照耀下,地面被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图案占据。它深深蚀刻在岩石之中,沟壑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构成一幅古老而亵渎的迷宫。暗红、粘稠、近乎发黑的液体,如同拥有腐朽生命的活物,在每一条深邃的沟槽中汩汩流淌、鼓胀、搏动。那不是水,是近乎凝固的血液,浓烈的铁锈腥甜混杂着内脏的腐臭,浓得化不开。

图案边缘的阴影里,在沟壑交汇的洼陷处,散落着无声的祭品:几截被啃噬殆尽、指节扭曲深抠进石缝的苍白臂骨;一只硕大的、还粘连着皮毛与暗红碎肉的牲畜断蹄;破碎的布片被深褐近黑的血污浸透,死死黏在冰冷的岩石上;还有更多难以辨认、被暴力撕裂的肉块与骨渣,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残渣,围绕着那搏动的猩红脉络,构成一幅地狱般的静物图景。新鲜的血液仍在从这些残骸的断口处缓缓渗出,被动地被那搏动的沟壑吸引、吞噬,汇入暗红的洪流。

所有的沟壑,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汇聚向图案最核心——一个深陷的、碗口大小的石坑。坑底沉淀着近乎凝固的墨黑血痂。然而,在这厚厚的污秽之下,竟透出一小团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柔和光晕。它如同风中残烛般忽明忽灭,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坑底血痂极其微弱的震颤。

无声无息地,黑暗中浮起两点纯粹的金芒。冰冷,燃烧,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伴随着极轻微的、利爪踏过凝结血块和碎骨的“噗嗤”声,一个庞大而矫健的玄黑轮廓自阴影中析出。是那头巨狼。它的皮毛依旧深邃如夜,但那双燃烧的金瞳深处,却映出另一种灵魂的空洞与执拗。它的动作带着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僵硬与精准。它行至新死的麋鹿残骸旁,低下头颅,猩红粗糙的长舌探出,并非撕咬血肉,而是专注地舔舐起地上尚未凝固的温热血液,将其更有效地引导向那搏动的、亵渎的沟壑。

在这暗无人迹的深渊,不为世人所知的生命,正汲取着血与污秽,悄然孕育。

夏成帝十一年,正月十九。烽钺镇。

莽莽青山如巨臂环抱,围出一片丰饶的盆地。

烽钺镇,隶属龙野城,因毗邻烽钺山而得名。此地距龙野城不过半日脚程。再往北三十里,便是由锁云隘峰与夔纹关峰扼守的锁云关。那道长达数百里的雄关,是直面沧澜、云朔两国的咽喉要冲,驻扎着三千赤牙铁骑与数万虎旅精锐。

烽钺镇则无需忧心边关烽火。盆地风景秀丽,人口十数万,因同属龙野治下,亦驻有一小队赤牙铁骑,维持着此地的宁静。

正午时分,镇上最热闹的“云来客栈”座无虚席。喧闹声中,一名红袍男子拎着一名黑衣少年步入店内。男子身形挺拔,背负一杆长枪,腰间悬着一枚雕刻精密龙纹、镶嵌复杂银饰的铜佩——这是赤牙铁骑中身份不低的凭证。他手中还握着一根被黑色布条严密包裹的长形物件。黑衣少年则耷拉着脑袋,脸上挂着欲哭无泪的沮丧。

两人的出现,尤其是那枚醒目的赤牙龙纹佩,引得大堂内一阵低低的骚动。

客栈靠窗的角落,一名头戴宽大斗笠的白衣少年正独自享用酒菜。他漫不经心地扫向门口,目光触及那红袍身影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迅速低下头,将斗笠又往下拉了拉,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确保自己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下。

红袍男子似乎感知到什么,目光随意地向角落扫来。白衣少年屏住呼吸,心跳如鼓。所幸那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并未停留。红袍男子向柜台后的掌柜低声交代几句,便领着黑衣少年径直向楼上客房走去。

白衣少年望着两人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犹豫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决断。他方才隐约听到了他们订下的房号。

此刻,他正屏息凝神,如同壁虎般紧贴在目标客房的门板上,竭力想捕捉门缝里漏出的只言片语。

门内一片死寂,仿佛无人。

白衣少年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又往前凑近了些,耳朵几乎贴上门板。

就在这瞬间——

房门毫无征兆地向内拉开!明亮的光线从门内倾泻而出,勾勒出红袍男子高大的身影。

白衣少年魂飞魄散,转身欲逃。

然而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精准地扣住了他的后颈。

“果然是你这小子。”红袍男子轻蔑地笑,白衣少年如坠冰窟。

皇甫龙斗在热闹的烽钺镇上穿行,作为赤牙铁骑千夫长,以他的职衔,本不必镇守烽钺镇这等小地方。只是近日恰在此地公干,又闻烽钺山突发兽灾,伤人害畜,将军便将那闲不住的侄儿叶南烛,连同叶南昭,一并遣来除害。有他坐镇照拂,料想不会有大碍。

与叶南昭约好在此间客栈碰头,皇甫龙斗心中还盘算着如何与叶南昭这位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旧部叙旧,又该如何逗弄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叶家小子叶南烛。

他嘴角噙着笑意,满怀期待地推开房门,举起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房内的气氛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烛光摇曳下,叶南昭大刀金马地端坐在椅中,面色沉凝如水。他面前的地上,直挺挺跪着两个少年——正是叶南烛与那被他在门口擒住的白衣少年叶南轩。两人皆是面如土色,垂头丧气,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窗外的市井喧闹隐隐传来,更衬得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皇甫龙斗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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