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亡家破(1 / 1)

今年的凛冬好似格外漫长,这雪已陆陆续续下了大半个月,却仍不见歇止的迹象。

文府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文辛衍坐在房里,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飘零的雪花,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所有不公与冷漠都尽收眼底。

“公子,还是先吃些东西吧。”下人端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轻声劝道。

文辛衍恍若未闻,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脑中满是苏邑昭那鲜活可爱的笑脸。

九岁那年,祖父抱恙,先王特准其在家休养。初春刚过,天气乍暖还寒,他随着父母一道去城外寺庙祈福。途中收到消息,说当时的苏公,也就是老司寇一行到府上探望祖父。父亲一听,便立刻带着他们赶了回去。

进门,就见苏公与祖父相谈甚欢。他礼貌地行了礼,道了安,忽听外头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一身着浅黄色襦裙的小丫头一进来,就笑嘻嘻地跑到祖父的席前跪下,用那脆嫩的嗓音道:“阿公快点好起来,出去看看外面的春天,可美了。”惹得在场的众人哈哈大笑,那模样可爱至极。

他至今仍记得,那日她的一双眼睛好似盛满了星辰,灵动又明亮。

“公子,您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撑不住的。”下人再次劝道。

文辛衍终是有了反应,他转过头,目光空洞地看着下人,问道:“阿父回府了吗?”

下人摇了摇头,道了声:“还未。”

文辛衍不再说话,只是重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一片死寂。

一连几日,文岳都是早出晚归。今日突然一反常态,才过未时就回到了府中,并让人叫来了文辛衍。

自知晓苏邑昭的噩耗后,文辛衍就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也不与人说话。文岳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的模样,心中亦是悲痛。

文岳走到儿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道:“太子回宫了。”

文辛衍神情一滞,转过头去看着文岳,哑声道:“那……”

文岳叹了口气,知道他想问什么:“苏仲盛被押解回城,带入圜土。”

文辛衍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有道是一入圜土,生死由天,想来苏仲盛之事已成定局。

文岳道:“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可眼下这背后之人的目的绝不仅如此。朝中皆是人精,尤其这逸都城中,全是些拜高踩低之辈。你若真想为昭儿做些什么,就该振作起来,整日魂不守舍的像什么样子!”

文辛衍似乎是听进去了,抬起头来道:“那陛下怎么说?”

提到塍王,文岳亦是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这几日陛下让人暗中调查了典妇功。”

文辛衍皱了皱眉:“典妇功?”

文岳道:“陛下那有一块画有昭儿人像的丝帛,说是在山火现场找到的,那料子非寻常人家所有……”

文辛衍接话道:“所以陛下怀疑纵火之人在宫中?”

文岳皱眉道:“若真是宫中之物,那此人定不会亲自动手。”

文辛衍连忙道:“只要查清这丝帛的来处,就能知晓是谁要害昭儿了!”

文岳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哪有这般容易。这丝帛虽特殊,但宫中的典丝宫每年产出的丝帛众多,且多会分发给各宫各院,想要从这上头查起,无异于大海捞针。”

文辛衍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无力地垂下,心中那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熄灭。

文岳见状,不忍心道:“阿父知你心中难受,但此事干系重大,你切莫冲动行事。”

话说这次的军粮案,本身就疑点重重,尤其苏仲盛呈上的那份认罪书,更是只字未提案中细节,通篇就一个意思,事都是他做的,与其他人无关。塍王原本打算先查清那块丝帛的来源,再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主事之人。不曾想这丝帛用量巨大,虽说分发给各宫各院时都有记档,奈何此物时常被用以文书与画作,损耗实属正常。如此一来,要想在短时间内追根溯源,怕是难以实现。

不过,文岳的话倒让文辛衍想到了一个人,及忙追问道:“阿父是说,太子今日回的宫?”

文岳回到主位上坐下,忙了一上午,连口茶都没喝上,正好下人送来茶水,于是二话不说,端起茶碗就一饮而尽。润完嗓子,文岳才道:“不错,今日午时前后。”

文辛衍眨了眨眼,似在认真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道:“太子身边的人呢?也都一起回了?”

文岳放下茶碗,盯着儿子的脸,仔细回想道:“都回了。”

“阿父确定?”

儿子的这番追问,倒让文岳察觉到了什么:“当时吾与陛下正在燕朝议事,宫门来报,说太子一行已顺利入宫,怎会记错?”

文辛衍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指尖,心中的疑问在不断扩大。既如此,那夜卫斳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求府?他是提前回城,还是回城后又重新折返,再与太子一道回宫?亦是在他出现之后,苏邑昭就连夜离开了求府,翌日便不幸葬身火海。如此,这一切莫不是太子所为?可若真是太子所为,全然没必要让卫斳出手,平添他人猜疑。

文岳见儿子沉默不语,直接问道:“你想问的是谁?”

“阿父,我想见陛下。”

文岳一愣,道:“为何?”

文辛衍道:“儿子有一事不解,想向陛下一问究竟。”

文岳盯着文辛衍的脸,神色微动,自己这儿子自小稳重懂事,从没提过无理要求,如此也好,让他去试试,“明日一早,你随我一道进宫。”

只是,还没等文辛衍进宫,事关苏仲盛一家的诏书已经发落了下来。

诏书上言,苏仲盛通敌叛国,念其往日功绩,特赐于昨夜自缢圜土。其既已身死,便不必再究,只将其名从族谱中剔除,以示惩戒。

文辛衍整个人如坠冰窖,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目赤红地看着文岳,哑声道:“阿父,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弄错了……怎么会……”

文岳亦是神色黯然,道:“诏书已下,木已成舟。”

文辛衍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瞪着文岳,嘴唇微微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文岳正准备说什么,却见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了出去。

“快,把他给我拦住!”

府门外,文辛衍一个飞身跨上马背,正欲扬鞭而去,就被府上的小厮一把拦下,重新带回到文岳跟前。

“你要去哪?”文岳厉声问道。

文辛衍不甘地把脸转向一边,嘶声道:“我要去找陛下,这诏书一定是弄错了!”

文岳皱眉道:“你当这诏书是什么,既已发下,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你此时进宫又有何用?”

文辛衍挣脱拽着自己双臂的小厮,吼道:“我要去问陛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文岳心知劝不住他,挥手屏去他人,冷喝道:“好,你去!我不拦你!你去了好好问问陛下,为何要放过那苏家满门!”

文辛衍身形一顿,定了定神,略思忖了下,颤声道:“阿父,您这话是何意?”

文岳痛心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你可知这军粮案背后牵涉了多少人吗?太子此番能顺利脱困,已是万幸。那背后之人势力庞大,连陛下都不得不忌惮三分。苏仲盛不过是个替罪羊,他若不死,苏家满门都得遭殃。”

文辛衍愣在原地,细细回响着方才听到的诏书内容,如遭雷击,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说着无力地跌坐在地,想骂不能骂,被生生憋红了脸,哑声道:“那……苏家的其他人呢?”

文岳心疼的看着儿子那张憔悴到不成样的脸,道:“太子回宫前,让卫斳传信给求玉,命他速将昭儿转移至他处,以防不测。不曾想,却还是被人盯上了……”

“昨日你阿姊正好在宫中。听她说,陛下本欲将苏仲盛一家发配边疆,可就在旨意快拟好之时,太子突然求见,跪在陛下跟前,哑着嗓子求陛下开恩,说苏仲盛一生为国,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已是凄凉,恳请陛下放过苏家。”

“所以,这诏书是太子求的?”听到这话,文辛衍逐渐缓过劲儿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扶着旁边的椅子坐下。

文岳道:“那背后之人既已对苏邑昭下手,又怎会轻易放过苏家?太子这也是无奈之举,唯有如此,方能保其他人的一条命。再者说,这苏仲盛到底是苏峎公的胞弟,现下也算是给了苏峎公一个交代。”

“原来他真是太子叫去的……”

“谁?”文岳听到这话转过身来,“你说谁是太子叫去的?”

文辛衍低声道:“卫斳,求府那日,我本打算接昭儿来府上的,哪知他突然到访。我当时还奇怪,他既是太子身边的人,怎会突然出现在求府,原来……竟是太子安排他去的。”

“等等。”文岳冷冷的开口:“你说那日你去求府参加宴飨,实际是为了带走昭儿?”

文辛衍昂首道了声是。

文岳冷哼一声,苦笑着转开头去,罢了又转回来,深深看了文辛衍一眼,文辛衍心里一跳,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不安地皱了皱眉。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了?”文岳气节,虽说他骨子里也是希望自己这儿子能和苏家那丫头有个好结果,可先前王后那一出闹得,硬生生将两家的缘分给隔开了。他本想着先躲过这次,再好好地给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怕的就是让他卷进这朝堂纷争。哪知他倒好,早就背着自己做了打算。

文辛衍缓缓抬头,哽咽道:“儿子错了吗?”

文岳默声坐着,一动不动。

文辛衍察觉不对,辩解道:“那日我去医馆给阿母取药,恰巧遇见昭儿同她舅母,于是就……”

文岳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往日看你做事还算稳妥,怎的在这事上如此糊涂!那医馆是什么地方,人多口杂的,你与昭儿亲近,难免招人猜忌。你可知这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着你出错呢!”

文辛衍低下头,小声嘟囔道:“儿子只是……只是想保护她。”

文岳道:“保护她?哼,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若是真为她好,就不该为她招去祸端。”说完顿时觉得自己这话说重了,怕他钻了牛角尖,于是缓和了语气道:“我知你心里难受,可事已至此,你就算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如今之计,只有好好想想日后的事。”

——

半月后,苏府解禁。

求玉向塍王请罪,自愿解甲归田,塍王念其往日功绩,准其所请,并赐良田百顷,以作安抚。

军粮案就此画上了句号。

文辛衍绕到苏府后门,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中五味杂陈。他静静地伫立在那儿良久,任凭风雨打湿了衣角也浑然不觉。

“公子,你怎么?”琴氏提着食盒,正巧回来,认出文辛衍后一脸惊讶。

文辛衍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求蓁身边的琴氏,见她面容憔悴,想来日子定不好过。

“夫人她如何了?”

琴氏叹了口气,眼眶瞬间红了,道:“主父不在了,女公子也……这府中也无留恋之处。主母已经将府上的下人都遣散了,原本这几日便要离开的,奈何前夜突然降温,主母受了凉,染了风寒,这才耽搁了。”说着,见文辛衍盯着自己手里的食盒,补充道:“府里的庖厨也都撤了,没法做饭,只能去外头……”

文辛衍心里一痛,忙上前几步,道:“我进去看……”

琴氏一个跨步上前,拦住了文辛衍,道:“公子有心了。只是主母说了,这几日她病着实在不宜见人。”

“那我等……”

见文辛衍坚持,琴氏索性直接道:“主母还说了,待她病好了,就去寻一处无人之地,了此残生,让公子不必挂念。”说完,径直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彻底消失在了门里。

雨滴掉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等这场雨结束,就是岁旦了。

到那时,昭儿,就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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