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园的西墙外。
秦望舒仰头看着那棵枝叶交错的海棠树,果然如苏晚星所说,有一根粗壮的树枝,正好斜斜地伸进了院墙之内。
她将经文小心地揣进怀里,挽起袖子,没有丝毫犹豫,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狼狈,裙摆被树枝划破也毫不在意。
她翻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内的草地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菊花丛的沙沙声。
苏令仪的人手,果然都布防在了前院和正门。
秦望舒屏住呼吸,借着廊柱和花木的掩护,一点点地靠近苏云溪的卧房。
窗户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烛光。
但秦望舒知道,苏云溪听见了。
她在等。
等一个答案。
果然,不过片刻,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露出来的是苏云溪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傲气的脸。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头发随意披散着,眼中布满了血丝,看到门外站着的是秦望舒时,那双漂亮的凤眼瞬间燃起了两簇火焰。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夹杂着屈辱、不解和一种被背叛的狂怒。
“你还敢来?”
苏云溪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恨意。
不等秦望舒回答,她猛地探出手,一把揪住秦望舒的衣襟,将她拽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她死死抵在门板上!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
门栓落下,隔绝了内外。
卧房里,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苏云溪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上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秦望舒的骨头捏碎。
秦望舒任由她拽着,神色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
她缓缓抬起手,将怀里的紫檀木盒递了过去。
“祖父让我送来的。”
苏云溪看都未看那木盒一眼,只是冷笑,那笑声牵动了肺腑,又引来一阵剧咳。
“咳咳……秦望舒,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把挥开秦望舒的手。
木盒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盖子弹开,里面码放整齐的参片散落一地。
“先是演戏给我看,让我像个傻子一样陪你跳进池子,转头就对下人说,是我偷了你的金簪?”
“你当着我娘的面,跪在祖父面前,把所有错都揽下,装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是想让我承你的人情,显得你大度,我恶毒吗?”
“你现在又拿着祖父赏的东西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是想告诉我,在这苏家,只有你秦望舒才是最得宠的那个吗?”
她的质问如连珠炮一般,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尖锐。
秦望舒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
从苏云溪的这番话里,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苏云溪的记忆,没有被篡改。
她记得她们联手演戏的真相。
她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在她看来,是秦望舒背叛了她们的盟约,在背后捅了她一刀,把一场双赢的戏,演成了一出独角戏。
让她苏云溪成了那个唯一被牺牲的、愚蠢的笑话。
秦望舒的心,彻底落回了原处。
只要记忆还在,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迎着苏云溪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们的戏,演砸了。”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迎头浇在了苏云溪的怒火上。
她的手劲猛地一松。
秦望舒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我没有对任何下人说你偷了金簪,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演戏那日,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听到‘凤穿牡丹’这四个字。”
苏云溪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不是蠢人,相反,她极其聪明。
秦望舒的话点醒了她。
苏云溪的脑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是啊,她当时就在场,秦望舒明明只是贴着她的耳朵,用气音说了那句话。
可后来,母亲苏令仪冲进来时,却说外面所有下人都言之凿凿,亲耳听见秦望舒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偷了金簪。
她当时只当是秦望舒两面三刀,演了两手准备,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
可现在被秦望舒这么一提醒,一个巨大的、不合情理的疑点浮现了出来。
那些下人……是怎么“听见”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云溪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疑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我不知道。”秦望舒坦然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只知道,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改了我们的剧本。”
“它不希望我们联手。”
“它希望我们像以前一样,斗得你死我活。”
秦望舒看着苏云溪变幻不定的脸色,走上前,弯腰将地上散落的参片一片片捡起,放回木盒中。
“祖父让我来,不是来看你,是来试探你我。”
“他什么都知道?”
“不,他不知道。”
“但他还是让我来了。”
“他想看看,我们是真得结下死仇,还是这里面另有隐情”
秦望舒将装好的木盒放在桌上,抬眼看向苏云溪。
“苏云溪,你甘心吗?”
“甘心被人当成棋子,推到台前,只为了演一出姐妹相残的丑剧?”
“甘心被这只看不见的手,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自己的名声、自己的愤怒,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云溪的心上。
骄傲如她,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她以为的敌人,或许根本不是眼前的秦望舒。
她真正的敌人,是一个藏在暗处,能颠倒黑白,能凭空捏造“事实”的鬼魅!
一股比风寒更刺骨的寒意,从苏云溪的背脊升起。
她看着秦望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炫耀,只有和她一样的,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冷意和不甘。
她们是敌人,但此刻,她们也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任务“金兰谱——辞枝(二)”完成。】
【解锁提示:‘剧本’的修正之力并非万能。其修正范围仅限于普通人,而对‘金兰谱’绑定之人,无法直接篡改记忆,只能通过影响周围环境与他人言论,进行间接引导。】
空灵的声音在秦望舒脑中响起,带来的却是足以燎原的星火。
原来如此!
“剧本”不是万能的!
这便是她可以利用的破绽!
秦望舒压下心中的狂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看着仍在挣扎和震惊中的苏云溪,知道必须再加一把火,将她们脆弱的同盟,彻底焊死。
“那只手,能改动一次剧本,就能改动第二次。”
“下一次,它会安排我们做什么?是不是要我失手,‘真的’杀了你,或者让你盛怒之下,‘真的’废了我?”
秦望舒上前一步,几乎与苏云溪鼻尖相抵。
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蛊惑。
“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着它出招了。”
“它要我们斗,我们就偏要联手。”
“它想看我们姐妹相残,我们就演一出更精彩的,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大戏给它看!”
苏云溪的呼吸变得急促,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那不是因为风寒,而是因为被压抑的怒火和被点燃的斗志。
秦望舒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苏云溪,长这么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欺负她了?!
“你想怎么做?”苏云溪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里面的恨意,已经悄然转换了目标。
秦望舒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极冷的弧度。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苏云溪,下个月,敢不敢跟我去西山马场。”
“当着全京城所有人的面,再‘演’一出,能要了你我半条命的大戏?”
马场。
那是她苏云溪最熟悉,最擅长的地方。
秦望舒这是在向她发出邀请,也是在向她展示诚意。
苏云溪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她笑了。
那笑容,带着病中的憔悴,却有一种雨过天晴般的肆意和张扬。
“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