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雪后初晴，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县城的年味随着小年的到来骤然浓烈起来。街上虽仍有积雪，但行人明显多了起来，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喜气。卖灶糖的、卖年画的、卖爆竹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云家也早早忙碌起来。一大早，云父就郑重地在灶王爷神像前摆上供品：又甜又粘的灶糖、一盘鲜果、还有一碗清水和几束稻草（象征给灶王爷的马准备草料）。带着全家焚香祭拜，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祭灶过后，便是除尘扫房子。云母指挥着陈妈妈和两个女儿，将屋里屋外彻底清扫一遍。云天望和何丰也被分配了擦桌椅板凳的“重任”，两人干得热火朝天，不时因为争抢抹布而嬉笑打闹。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仔细点！”陈妈妈看着被泼了一地的水，无奈地摇头，脸上却带着笑。这热闹劲儿，才是过年该有的样子。
午后，何三舅母带着何丰过来了，还提了一篮子自家做的糖瓜和芝麻酥饼。女眷们聚在温暖的堂屋里，一边包着象征团圆的饺子，一边说着闲话。
“今年这雪下得好，瑞雪兆丰年！”何三舅母笑着说，手里麻利地捏出一个元宝似的饺子。
“是啊，希望来年都顺顺利利的。”云母应和着，将一枚洗净的铜钱包进一个饺子里，“看谁能吃到这个‘福气饺’，来年定有好运道！”
云青青和云婠婠也学着包，云青青的手小，饺子捏得不算太好看，但很努力。云婠婠则已颇得母亲真传，包出的饺子个个小巧玲珑，褶子均匀。何丰和云天望耐不住性子包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就溜出去玩了。
傍晚时分，饺子下锅，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滚水里翻腾。院子里，云天望和何丰早就等不及了，拿着云父买回来的小烟花棒，央求着点燃。
“嗤啦——”细小的烟花棒被点燃，迸发出耀眼的金色火花，在暮色渐合的院子里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弧。两个孩子兴奋地挥舞着，尖叫着，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真好看！”云青青站在廊下，看着弟弟和表哥开心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上扬。那点点星火，仿佛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点亮了心中对新年的期盼。前世的宫廷年节，华丽却冰冷，哪有此刻围着锅台、看着孩子玩闹的烟火气来得温暖踏实？
屋内，饺子的香气浓郁地飘散出来。云父和何三舅也难得地从书房出来，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玩闹。何三舅的脸色在烟火明灭中显得柔和了许多，他望着儿子何丰欢快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希冀。
“开饭喽！”云母带着笑意的呼唤传来。
一家人围坐在丰盛的饭桌前，中间是热气腾腾的饺子。烛火跳跃，映照着每一张洋溢着喜悦和期待的脸庞。屋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响起，宣告着小年的结束，也拉开了热闹新春的序幕。云青青夹起一个饺子，心中默念：愿这平凡的温暖，长长久久。
除夕终于到了。
一大早，云家宅院就沉浸在一种忙碌而有序的喜庆氛围里。云天望和何丰像两只欢快的小鸟，穿着崭新的棉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帮着大人们贴春联、挂灯笼。
“左边一点！再高一点！哎呀，歪了歪了！”何丰仰着小脑袋，指挥着站在凳子上的云昌（云大伯的长子，过年特意来县城帮忙）贴大门上的“福”字。
云昌笑着调整：“小祖宗，你站远点看，这样才对嘛！”红底金字的“福”字端端正正地贴好，透着吉祥喜庆。
云父则亲自书写了春联。上联是“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万象更新”。笔力遒劲，寄托着对新年最朴素的祈愿。云婠婠和云青青小心地将对联贴在门框两侧。
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云母、何三舅母、陈妈妈，加上能干的云婠婠，几人通力合作。熏鸡的浓郁、酱鸭的咸香、炖肉的醇厚、炸丸子的酥脆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了整个院子，勾得人馋虫直动。云青青负责看着蒸笼里的年糕和八宝饭，蒸汽氤氲中，她的小脸也红扑扑的。
午时刚过，简单的午饭草草用过，真正的年夜饭准备进入了最后冲刺。云父则带着云昌、云天望和何丰去祠堂上香祭祖（县城小祠堂，供着云家祖先牌位），禀告过去一年的家事，祈求祖先保佑来年平安顺遂。
日头西斜，华灯初上。云家堂屋里，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铺上了崭新的桌布。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被端了上来：红润油亮的红烧肉、酥烂脱骨的酱鸭、金黄诱人的炸藕合、翠绿清爽的炒时蔬、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鲈鱼、热气腾腾的什锦暖锅……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开饭啦！”随着云母一声招呼，所有人都围坐过来。云父作为家主，端起酒杯，环视家人，声音带着感慨和喜悦：“又是一年除夕至。今年，我们举家迁入县城，是为新篇；远哥儿（云父自称）与三舅共勉于学，是为进取；家中诸事平安，儿女渐长，是为大幸！愿来年，家宅安宁，学业精进，万事顺遂！干杯！”
“干杯！”众人齐声应和，杯中酒水（大人是酒，小孩是甜汤）一饮而尽。欢声笑语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席间，长辈们互道祝福，孩子们则眼巴巴地盯着菜肴，尤其是那道藏着铜钱的饺子。终于，何丰惊喜地叫起来：“我吃到啦！福气饺子！”他得意地吐出那枚亮晶晶的铜钱，惹来一片笑声和羡慕的目光。
年夜饭吃到一半，外面的爆竹声已由零星变得密集起来。云天望和何丰再也坐不住了，央求着云昌带他们去放爆竹。云昌笑着应了，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爆竹、烟花，带着两个兴奋的小家伙来到院子中央。
“噼啪——砰！”二踢脚带着尖锐的哨音直冲云霄，然后炸开一声脆响。小烟花“钻天猴”拖着闪亮的尾巴啾啾叫着窜上夜空。何丰胆子大，拿着点燃的香去点“地老鼠”，那东西立刻带着火花满地乱窜，吓得他哇哇大叫又兴奋不已。
云青青捂着耳朵，和姐姐站在廊下，仰头望着被此起彼伏的烟花照亮的夜空。红的、绿的、金的、银的……绚烂的色彩在墨蓝的天幕上绽放、消散，映亮了每一张仰望的笑脸。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硝烟味，混合着饭菜的香气，这就是人间最浓烈、最踏实的年味。
“真好看啊。”云婠婠轻声说，眼中映着璀璨的光芒。
“嗯。”云青青用力点头，心中一片安宁与满足。在这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在亲人团聚的温暖里，前世的孤寂与今生的惶恐都如冰雪般消融。她握紧了姐姐的手，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细水长流的幸福。新的一年，就在这喧闹与璀璨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