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1 / 1)

10章

青悟斜倚在雕花门框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缠绕在腕间的长鞭,鞭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

他目光投向屋内静坐的江琉璃,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又透着不容置疑的询问:“要离开这里吗?”他像往常一样,将决定权交予她。

江琉璃心领神会,青悟问的不仅仅是字面意思。

这处江群的据点,处处透着诡异和不详,绝非久留之地。然而……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这里藏着关于她过往的蛛丝马迹,或许还有她必须找到的东西。

离开,意味着线索中断;留下,则如同在刀尖上起舞。

“听那个变态说,”青悟的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显然指的是江群,“你的家人都死了。她似乎也找了很久。目前就她一个孤魂野鬼。你,信她的话吗?”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江琉璃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

“一个丫鬟而已。在这里徒劳浪费时间作甚?又不是血亲……”青悟压低了声音,近乎是气音般地嘟囔,带着明显的烦躁。

他对这鬼地方厌恶透顶,尤其是那个有着扭曲嗜好、喜欢收集男子的江群,每次想起都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江琉璃明白青悟误解了她迟疑的原因。

她起身,款步走向房中的红木圆桌,在铺着锦缎的圆凳上坐下,朝青悟招了招手。青悟挑眉,依言走近。

“我想留在这里。”江琉璃的声音清晰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决定。然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食指已悄然探入桌面上微凉的茶盏中,蘸取一点水渍,迅速在光滑的桌面写下四个字:【隔墙有耳】。

青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当然知道。那些自以为藏匿得天衣无缝、在阴影和角落里探头探脑的魂体,当他这个物族妖修是瞎的吗?物族的天赋,本就通感虚实,无论是实体还是灵体,在他感知中皆如掌上观纹。

他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大喇喇地在江琉璃身旁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江琉璃的手指再次沾水,继续书写:【这里似乎还有很多的秘密。我感觉我身体需要这里的一个东西!】

青悟原本散漫的眼神骤然一凝,身体微微前倾。

她需要的东西?这鬼地方竟真有对她至关重要的物件?他立刻也伸出手指,同样探入茶杯,沾了水,在桌面上快速写下一个问句:【什么东西?】

江琉璃这次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迷茫的眼眸里写着“不知道”三个字。

青悟盯着那逐渐干涸的水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带着一丝无奈。

他图什么?图的就是江琉璃身上那磅礴的、源自她自身的灵力。自从江琉璃吞噬那个朱雀大半灵力之后,那股力量奇妙地在她周身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场域,竟让青悟感到一种久违的、仿佛置身物族母树怀抱般的安宁与滋养感。

这份舒适,足以抵消他对江群和这鬼地方的厌恶。所以他选择继续留在江琉璃身边。

他最终点了点头,无声地宣告:行,陪你找!

看到青悟点头应允,江琉璃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她深知青悟的脾性,自由不羁,万事随心,若他真厌恶到了极点,拂袖而去也绝非不可能。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在她唇边绽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宝贝,小心翼翼地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双手捧着,献宝似地递到青悟眼前。

“你看,它醒了!”那蜷缩在她掌心,正微微扭动着翠绿藤蔓的小东西,赫然就是她的小藤!

随着江琉璃灵力的恢复,这株与她性命相连的噬魂藤,也终于恢复了活力。

青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意。

这可是同族!

更是物族中早已被认为灭绝的圣物——噬魂藤!能在天地剧变后寻到这么一株独苗,还阴差阳错地被江琉璃温养着活了下来,对青悟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慰藉,仿佛为濒临断绝的噬魂藤一族留下了一线渺茫的希望。

他欣喜若狂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充满生机的嫩绿。

然而,小藤似乎对青悟这个“前科犯”记忆犹新——当初就是他强行把自己从主人身边夺走的!

小小的藤蔓猛地一缩,像条受惊的绿色小蛇,拼命往江琉璃的袖口里钻,叶片都吓得抖了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

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小藤的挣扎注定徒劳。

青悟哪管它乐不乐意,大手一捞,精准无比地将企图溜走的小藤捏在了指间。小家伙还想扭动反抗,青悟手指轻轻一绕,就将它盘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绿色“手镯”。

青悟立马就开始了他的“盘藤大业”。那动作,与其说是爱抚,不如说是“蹂躏”。

他像盘一对文玩核桃一样,把小藤在两只手掌心搓来搓去,小小的藤蔓被搓得晕头转向,叶片摩擦发出细微又委屈的“沙沙”声。

之后他又伸出食指,用指腹极其用力地、一下下地顺着小藤的茎干往下“撸”,力道之大,仿佛那不是娇嫩的植物,而是一根需要抛光的不锈钢管。

小藤的叶片被他撸得哗哗作响,好几片边缘都可怜巴巴地卷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脱离茎干。

撸到兴起,他还捏着小藤的“脑袋”轻轻抖了抖,几片实在承受不住“酷刑”的叶子,像被理发师抖落的碎发一样,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你轻点!”江琉璃看得心惊肉跳,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那动作哪里是输送灵力,分明是酷刑现场!

她看着自己心爱的小藤在青悟魔掌下“枝叶横飞”,心疼得差点跳起来。

青悟眼皮都没抬,理直气壮地“解释”:“你懂什么?这是我族的独门秘法!‘盘’它的时候,灵力才能顺着我的指尖,如同涓涓细流般完美地渗透进它的每一寸经络。这样它才能更好地吸收我们物族精纯的本源灵力,恢复得才更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的“盘藤”动作更加卖力了,甚至开始尝试把小藤打个结再解开,美其名曰“疏通脉络”。

江琉璃听着这强词夺理、漏洞百出的借口,再看看小藤那副生无可恋、叶片都快被撸秃了的样子,气得差点翻白眼。

输送灵力?非得搞得跟虐待小动物似的吗?你没看见小家伙在你怀里扭得像条上了岸的泥鳅,拼命想逃离吗?!

她几次三番伸出手,想把饱受摧残的小藤抢救回来,可又担心青悟这蛮力之下,自己一拉扯,脆弱的小藤会“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写满了焦急和纠结。

而此刻,被青悟强行“盘”在手里的小藤,简直欲哭无泪。

它努力地向主人传递着微弱的精神波动:“主人啊!别光看着啊!虽然这家伙手法粗暴得令人发指,但…但…那灵力是真的香啊!撑得住!我撑得住!真的不会断!快把我救出这‘温柔’的炼狱吧!”

可惜,它急切的意念被青悟那夸张的“盘藤”动作完全掩盖,江琉璃只看到了它的痛苦挣扎。

最终,小藤似乎认命了。

它停止了徒劳的扭动,软塌塌地垂在青悟手里,翠绿的叶片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一副“要藤命一条,随你折腾吧”的躺平姿态。

只在青悟撸得特别用力时,才发出一两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

青悟满意地看着“乖巧”下来的小藤,觉得自己“爱的灵力灌注”卓有成效。

江琉璃看着小藤那副“惨遭蹂躏”后勉强幸存的模样,长长地、无奈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虽然被盘得叶子掉了好几片,看起来蔫了吧唧,但总算……没有当场灰飞烟灭。

青悟斜睨了江琉璃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瞧你那点出息”。

他忽然伸手探入自己那身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的衣襟内,摸索了一下,然后像是掏个烫手山芋似的,“嗖”地一下掏出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看也不看就朝江琉璃怀里扔去!

“哎哟!”江琉璃被这突如其来的“空袭”砸得一个趔趄,手忙脚乱地才把那团温热柔软的东西抱稳。

低头一看,惊喜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眸:“小白朱雀!是你!”怀里的正是那只被她吞噬了大半灵力的白色朱雀幼鸟。

小家伙看起来还是蔫蔫的,雪白的羽毛有点凌乱,小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但呼吸平稳,显然性命无忧。

“你竟然把它也救过来了!”江琉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欣喜,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梳理着小白朱雀有些炸毛的羽毛,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瓷器。

同时,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开始在青悟身上逡巡,仿佛想穿透他的衣服,找出他到底把这只小鸟“藏”在哪个神奇的角落。“之前你把它扔…呃,安置在哪里了?”

青悟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世面!我们物族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自身开辟的储物空间自成小天地,别说死物,活物也能短暂容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哦,原来是你的‘肚子’里。”江琉璃恍然大悟,随即脑补了一下小白朱雀在青悟那个黑黢黢、可能还飘着藤蔓气息的“空间袋”里瑟瑟发抖的样子,顿时对青悟的“高端技能”失去了兴趣,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既然小藤还在青悟的“魔爪”下接受着“爱的盘藤秘法”,那自己就好好照顾这个看起来更需要安抚的小可怜吧。

江琉璃心中对小白朱雀充满了愧疚。

毕竟,自己如今能恢复大半,甚至能滋养小藤,都源于吞噬了它那磅礴的朱雀灵力。

看着小家伙蔫头耷脑的样子,她心疼不已。学着青悟刚才那套,虽然手法天差地别,她也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温和的灵力,指尖泛起微不可查的柔光,缓缓渡入小白朱雀的身体里。

小白朱雀原本对江琉璃是带着本能的抗拒和委屈的——就是这个人,虽然打破了困住自己的光球,但也像强盗一样卷走了它积攒多年的大半力量!

然而,当那股温润平和的灵力缓缓注入体内时,它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难以置信地放松下来。

这…这灵力…不对劲!

它想象中的掠夺者灵力应该是狂暴炽热的朱雀之力,可江琉璃渡过来的这股力量,却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万物初生的蓬勃生机,温养着它受损的经络,安抚着它受惊的神魂。

这感觉…竟让它想起了血脉深处,那早已模糊的、属于远古朱雀母神的温暖怀抱!

是比纯正的朱雀之力更本源、更包容的…万物之力?

小白朱雀舒服得几乎要哼唧出来,小脑袋不由自主地在江琉璃温暖的掌心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彻底瘫软下来,享受着这“仇人”带来的、无比舒适的灵力按摩。

然而,有藤不干了!

原本在青悟手里“躺平任盘”、假装自己是一根莫得感情装饰藤的小藤,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主人怀里那个新出现的、毛茸茸的白色“争宠精”!

危机感瞬间爆棚!

“唰!”刚才还蔫了吧唧的小藤瞬间“活”了过来!

它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绿色弹簧,“咻”地从青悟的指缝间猛地弹射而起,翠绿的藤蔓如同离弦之箭,直扑江琉璃的怀抱!

目标明确——踹飞那个碍眼的白毛团子!

“喂!”青悟眼疾手快,在小藤即将“藤蔓尖尖戳到小白屁股”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攥住了它的“腰”。

小藤顿时像被捏住七寸的小蛇,疯狂扭动、扑腾,叶片哗啦啦地响成一片,精神波动激烈地传达着:“放开我!主人是我的!那个白毛妖怪走开!看我用藤鞭抽飞它!”

“老实点!”青悟低声呵斥,手上微微用力,强行将躁动的小藤又盘回自己掌心,开始了新一轮的“镇压式盘藤”。

这次力道更重,盘得更圆,彻底杜绝了它再次“刺杀”的可能。

小藤在他手里徒劳地挣扎,叶片气得簌簌发抖,对着小白朱雀的方向疯狂“甩叶鞭”——虽然连根毛都够不着。

而此刻,江琉璃专注地给小白朱雀输送着那奇特的万物灵力。这股力量不仅温养着小鸟,更如同无形的涟漪般悄然扩散开来。

正用力盘着闹脾气的小藤的青悟,忽然感觉一股极其舒适、如同回归母树本源的力量顺着指尖流入体内,让他暴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了不少,连带着盘藤的动作都下意识地轻柔了一点点。他感觉自己体内损耗的妖力甚至都开始缓慢滋生。

而一旁还在生闷气的小藤,那浸润而来的舒适灵力让它挣扎的幅度明显小了。这灵力…比青悟那“粗暴按摩”渗进来的还要纯粹舒服!

它一边享受着,一边继续用精神“怒视”小白朱雀:哼!算你沾了我的光!

那些潜伏在阴影角落、负责监听的魂体,突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舒泰感涌上“魂心”。原本因为此地阴气而有些滞涩的魂体,竟在这股柔和力量的滋养下变得凝实了一丝丝,连“听墙角”都感觉更清晰、更有劲儿了!

它们震惊地互相传递着意念:“怎么回事?这灵力…好生奇特!感觉…感觉魂体要升级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江琉璃,对此浑然不觉。

她还在低头看着怀里舒服得直打小呼噜的小白朱雀,自言自语,认真地思考着起名大事:“你说,它叫什么好呢?小白?嗯…好像跟谁撞名了?那个谁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苦恼地皱了皱鼻子,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小白朱雀头顶一撮翘起的呆毛,“要不…叫小麻雀?你看,小藤,小麻雀,都是‘小’字辈,多整齐,多亲切!”

她越说越觉得这名字朴实可爱,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注意到:

怀里的小白朱雀在听到“小麻雀”三个字的瞬间,舒服的呼噜声戛然而止,小脑袋猛地抬起,一双豆豆眼难以置信地瞪着江琉璃,仿佛在控诉:“本神兽朱雀后裔!你叫我…麻雀?!”

青悟手里的小藤似乎捕捉到了小白朱雀的震惊和憋屈,瞬间不挣扎了,叶片得意地抖了抖,精神波动充满了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小麻雀!活该!让你争宠!这名字配你,绝了!”

青悟的嘴角也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看着小白朱雀那副“鸟生受到巨大打击”的呆滞模样,再看看江琉璃那一脸“我真会起名”的真诚,默默地、更用力地盘了一下手里幸灾乐祸的小藤——嗯,还是这小东西省心,起码名字是现成的。

狱界·主城

闫狱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引领杨小邪穿过一道由流动的暗影与冰冷符文构筑的巨门。门后的景象,与之前所见的地狱绘图截然不同。

空间豁然开朗,光线也并非压抑的暗红,而是一种清冷的、如同月华般的银白,柔和地洒落。眼前所见,竟是一片秩序井然、规划清晰的“城区”。

街道由打磨光滑的黑曜石铺就,两旁矗立着风格统一、线条冷硬的黑色建筑。灵魂体形态各异,穿着统一的灰白色长袍,步履从容,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活人的专注?

空气中没有了硫磺与血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檀香与冰雪混合的清冽气息。

“很意外?”闫狱的声音依旧冰冷,还有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漠然。

他指向远处一座最为宏伟、形如审判之锤的黑色巨塔,“那是‘惩恶司’。玄海界,不往后只要是凡界那些寿终或横死的灵魂,经‘引魂渡’初步筛选,凡身负罪孽者,皆入此塔,依其生前所犯罪行,裁定其应受之刑期与刑罚强度。”

杨小邪目光扫过街道上那些忙碌的灵魂:“他们……”

“一部分是维持此界运转的低阶狱卒或文吏,生前多为良善但无大功者,或受冤屈而亡者,在此任职,积累‘善功’。”闫狱解释道,“另一部分,则是刑满释放或罪孽较轻,正在服‘劳役’赎罪之魂。狱界,并非只有痛苦。对于愿意悔改并付出代价者,这里亦有其秩序下的生存空间。”

踏入惩恶司,内部空间远比外观更宏大。无数独立的、半透明的“审判室”悬浮在虚空之中。每个审判室内,都有一位气息沉稳、身着黑色制服的“判官”,由资深且公正的亡魂担任,正对着一个被束缚的、充满恐惧的灵魂宣读判决。

杨小邪被闫狱引至一个审判室外。

判官的声音冰冷而清晰:“……生前为富不仁,强占民田,逼死佃户三户,罪业深重。裁定:入‘虚妄恐惧境’三百年!刑罚强度:七级!行刑官:银笑刀!”

话音落,审判室一侧的墙壁如水波般荡漾开,走出一个身影。

此人身材高挑劲瘦,一身紧束的银灰色劲装,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他脸上带着一个只遮住下半张脸的银色金属面罩,露出的眉眼狭长上挑,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冰冷。他腰间斜挎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鞘也是银灰色,隐隐有流光转动。正是五大将之一,银笑刀。

“得令。”银笑刀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沙哑笑意,却让人心底发寒。他手指凌空一点,那罪魂的影像瞬间被吸入他腰间弯刀的一个微小符文之中。

“他这是?”杨小邪问。

“去行刑了。”闫狱淡淡道,“‘虚妄恐惧境’会根据罪魂内心最深的恐惧,幻化出最令其崩溃的场景,循环往复。

银笑刀是制造和操控恐惧幻境的大师。他的刀,能精准切割灵魂的防线,放大恐惧。”

“那‘七级’和‘三百年’……”

“刑罚强度分级,由低到高,对应罪孽深浅与灵魂承受力。‘七级’已是极高强度,足以让灵魂感受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恐怖。”

闫狱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至于‘绩效’……行刑官制造并维持的‘恐怖值’,会被他腰间的‘量魂尺’,弯刀上的符文,实时记录。

罪魂在恐惧中精神波动越剧烈,产生的‘恐怖值’越高。这些数值,便是他们的‘功绩点’。”

杨小邪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功绩点?能换取什么?”

“一切。”闫狱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天材地宝,亡灵功法秘籍,精纯的魂力结晶,甚至……缩短刑期,或换取在奖赏区更好的生活与工作机会。恐怖值越高,分数越高,能兑换的东西就越珍贵。这,是驱动他们高效‘工作’的动力。也是狱界维持运转和提升力量的基石之一。”

离开惩恶司压抑的氛围,闫狱带着杨小邪走向城区另一侧。这里的建筑风格明显柔和许多,虽然依旧是黑色基调,但点缀着温暖的白色光点,街道也更宽阔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一座形如展开书卷的巨大建筑矗立眼前,匾额上写着三个古朴大字:扬善司。

“这里,是善魂的归处,也是他们新的起点。”闫狱的语气罕见地平和了一丝。

步入其中,氛围温暖而忙碌。灵魂们脸上带着安宁甚至满足的笑容。有的在巨大的“灵植园”中照料着散发荧光的奇异植物;有的在“魂器坊”内专注地锻造或铭刻着器物;有的在“典藏阁”整理着浩如烟海的典籍;甚至还有在“讲学堂”传授知识的。

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妇人灵魂,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叶片如同星辉的植物注入微弱的魂力。看到闫狱和杨小邪,她恭敬地行礼,眼中是真诚的感激:“狱主大人。”

“嗯。”闫狱微微颔首,对杨小邪道,“她生前救下十七名落水孩童,力竭而亡。在此照料‘引魂花’,引魂花能安抚新入狱界迷茫的灵魂,是重要的善功。”

杨小邪注意到,这些善魂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温和而坚韧的气息,与亡灵常见的阴冷截然不同。

“他们在修炼?”杨小邪感应到了能量的流动。

“不错。”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气质儒雅,面容俊朗的青年缓步走来。他手中捧着一卷散发着微光的玉简,眼神清澈而睿智。正是五大将之一,负责扬善司运转和功法研究的杨紫目。

杨紫目对闫狱和杨小邪拱手行礼,然后温和地解释道:“狱主大人,杨道友。此地的善魂,皆修习一种特殊的‘清灵诀’。此功法以善念为基,以功德为薪柴,修习时,能净化自身魂体,稳固心性,更能引动一丝微弱的天地正气。”

他指向远处一片被柔和白光笼罩的区域,那里盘坐着数十位善魂:“当他们修炼‘清灵诀’时,其散发的‘善念波’与‘正气’,会通过狱界核心大阵进行转化。一部分转化为维持狱界清明的能量;另一部分,则会被引导至‘惩恶司’。”

杨小邪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用来……对抗和消磨恶念?甚至……增强‘恐怖刑罚’的效果?”

“杨道友果然敏锐。”杨紫目眼中露出赞许,“正是如此。善魂的修炼,既能提升自身,获得安宁与力量,其产生的正向能量,又能成为惩戒恶魂、净化罪孽的‘燃料’。尤其是当这股力量被引导去强化针对特定恶魂的恐惧幻境时,效果……事半功倍。这同样是‘功绩’的一种体现,他们的善功积累到一定程度,亦可兑换所需之物,甚至有机会获得更精深的功法或转世重修的机缘。”

离开扬善司,杨小邪心中的震撼久久未平。

这森严的秩序,这赏罚分明、环环相扣的运转机制,将痛苦与救赎、惩戒与修炼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套高效而……冷酷的“生态”。

“如此庞大精密的体系,非一人之力可成。”杨小邪看向闫狱,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闫狱沉默片刻,望向远处虚空。五道强大的气息由远及近,瞬息间便落在他们面前。

为首是一位女子,身姿曼妙,容颜绝丽,仿佛汇聚了世间月光与星辉,一袭如烟似幻的黑色纱裙,让她宛如行走的梦境。她眼神深邃,带着洞察一切的智慧与一丝悲悯。

正是五大将之首,幻倾城。

她身旁半步,站着一位与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却气质冷峻如冰的青年,眼神锐利如鹰隼,背负一柄无鞘的漆黑长剑,周身萦绕着无形的锋锐之气。

这是她的孪生弟弟,幻倾世。

银笑刀依旧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银灰面罩,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

杨紫目温和而立。

最后一位,身形魁梧如铁塔,皮肤呈古铜色,肌肉虬结,穿着一件看似由无数细小金色藤蔓编织而成的战甲,气息厚重如山岳,正是金丛林。

五人齐向闫狱躬身:“狱主!”

闫狱微微抬手示意,目光扫过五人,对杨小邪道:“幻倾城,总览全局,司掌灵魂引渡、审判调度与核心阵眼;幻倾世,掌‘断罪军’,司职镇压叛乱与追捕逃魂;银笑刀,掌‘怖刑司’,司掌刑罚执行与恐怖值收集;杨紫目,掌‘扬善司’与‘典藏阁’,司掌善魂安置、功法研究与资源调配;金丛林,掌‘界域戍卫’,司职狱界空间壁垒稳固与外域防御。”

“他们,”闫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皆非我旧部。皆是流落四方、身负血海深仇的散修。或遭宗门背弃,或被强敌灭门,或受尽世间不公。”

幻倾城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坚定,幻倾世握紧了背后的剑柄,银笑刀面罩下的嘴角似乎抿紧了,杨紫目温润的眼神变得锐利,金丛林如山岳般的身躯散发出沉重的怒意。

“是我,在他们濒死之际,或走投无路之时,将他们带回。”闫狱继续道,“不仅救了他们的命,更给了他们力量。然后……”他顿了顿,“我帮他们,一个一个,亲手了结了仇怨。无论仇家是魔是仙,是人是妖。”

金丛林重重地踏前一步,声如闷雷:“狱主予我等新生,赐我等复仇之力!此恩,万死难报!”

杨紫目接口,声音依旧温和,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更重要的是,狱主的抱负,亦是我等心之所向!凡间有太多不公,太多罪孽逍遥法外!天道有缺,轮回不全!狱界的存在,便是要建立一套属于亡者的、绝对公正的秩序!让善者得其所,让恶者受其罚!以此,补天道之不足!”

“不错!”幻倾城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在此,非仅为报恩。更是为了这共同的宏愿——建立一个赏罚分明、秩序井然,让善恶终有报应的幽冥世界!让那些在凡间肆无忌惮的恶徒知晓,

死亡,绝非终结,而是清算的开始!”

银笑刀发出一声低低的、金属摩擦般的笑声:“呵,让那些杂碎在永恒的恐惧中偿还罪孽……这差事,比单纯的杀戮,有趣多了。”他腰间的弯刀仿佛回应般,闪过一丝寒光。

幻倾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冰冷的目光中燃烧着炽热的信念。

看着眼前这五位气息强大、立场坚定的大将,感受着他们身上那混杂着复仇快意、报恩之心以及对共同目标近乎狂热的执着,杨小邪沉默了。

他原本对闫狱的印象,停留在厌恶人鱼、冷酷霸道、手段狠辣的层面。但此刻,这庞大而精密的狱界秩序,这五位大将凝聚的意志,以及闫狱那句“补天道之不足”的抱负,让他看到了闫狱复杂人格的另一面。

这是一个爱憎分明到极致的人。厌恶人鱼,便毫不掩饰,甚至迁怒。但对自己认可的人,对自己所追求的秩序,却能倾尽全力,甚至不惜代价去帮助、去构建。他建立这恐怖地狱的另一面,竟是为了追求一种他理想中的、绝对的公正。

这份执着……虽然方式极端,却也透出一种奇异的魄力。

杨小邪心中的戒备和敌意,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同感。或许,这看似冷酷无情的狱界,真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宏伟而有序的狱界“城区”,又看向闫狱那张依旧苍白阴鸷却似乎没那么讨厌的脸,最终,他的视线落在远处那座属于闫狱的、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曜石宫殿方向。

“闫狱主,”杨小邪缓缓开口,语气平和了许多,“看来,这狱界……确实还有许多‘惊喜’。我杨小邪,倒是不妨……再多看看。”

他决定,暂时留下来。

正待闫狱高兴的想要拍拍杨小邪的肩膀的时候。一名身着深色劲装的侍从脚步无声地穿过阴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闫狱身侧。

他微微躬身,嘴唇几乎贴上了闫狱的耳廓,用极低、极压抑的声音快速禀报:“主上,搜魂仪…有动静了!波动源头指向…望江城!”

这声音虽轻若蚊蚋,却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站在不远处的杨小邪,其神识之敏锐远超常人,这细若游丝的低语,一字不漏地钻入了他的耳中。“搜魂仪?望江城?”他心中瞬间升起巨大的好奇,这显然关乎闫狱深藏的隐秘。

“嗡——!”

一股实质般的、冰冷刺骨的杀意骤然以闫狱为中心爆发开来!

他脚下坚硬如铁的地面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仿佛连光线都被这股浓烈的恨意所吞噬、扭曲。

杨小邪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暴虐的恨意!那不仅仅是杀意,更像是要将目标从灵魂层面彻底碾碎、焚烧殆尽的毁灭意志!

只见闫狱那只垂在身侧、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猛地攥紧!

“咔…咯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碎裂又像是金属扭曲的异响骤然响起!

他手中不知何时紧握的一枚坚逾精钢的黑色玉符,竟在他五指收拢的恐怖力量下,瞬间化为了齑粉!细碎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如同黑色的骨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张英俊却常年覆盖着阴鸷寒霜的脸上,此刻肌肉微微抽搐,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在苍白的皮肤下狰狞搏动。

他的双眸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而是燃起了两簇幽暗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冥火,那火焰中跳动着的是最原始的、要将仇敌生吞活剥的疯狂!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剧毒的冰冷标枪,死死钉向望江城的方向!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空间的距离,直接钉在某个人的身上。

“好!!”一声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饱含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狂暴,仿佛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颤抖。

“阎!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碾磨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总算…找到你了!”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应声碎裂下陷!

一股磅礴如渊的恐怖气势冲天而起,搅动着四周的气流形成小型的漩涡。

“我要亲手……”闫狱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最恶毒的诅咒,“…将你剥皮抽筋!敲骨吸髓!让你尝遍这世间最极致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眼中那幽暗的冥火疯狂跳跃,“生不如死…这才仅仅是开始!我要让你的灵魂永堕炼狱,在无尽的折磨中哀嚎万载!”

这绝非空洞的威胁,杨小邪清晰地感受到,闫狱是绝对有能力、也绝对会付诸实践的!

望江城…望江城!

这个地点如同最后一块拼图,瞬间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阎乐那个废物,身负重伤,还被自己的搜魂仪锁定,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逃到那里?

除非…有人接应!有能力、有胆量、并且就在那个区域的……

“江!群!”闫狱从齿缝里狠狠挤出这个名字,如同吐出最肮脏的毒物。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那是一种被背叛、被挑衅的狂怒。

“是你!果然是你这个贱人!”他之前就有所怀疑,阎乐能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绝非易事。

如今阎乐出现在江群的地盘望江城,这绝非巧合!只有江群,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才有动机、有能力庇护他的死敌!这无疑是在他闫狱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好!好得很!”闫狱怒极反笑,那笑声森冷刺骨,不带一丝温度,反而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江群…你既然敢收留我的‘猎物’,就要有承受我怒火的觉悟!连你…一起碾碎!”新仇旧恨瞬间叠加,让他的杀意沸腾到了顶点。

“轰隆!”

闫狱周身空间一阵剧烈的扭曲,黑色的衣袍无风狂舞,猎猎作响。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恐怖黑芒,裹挟着滔天的杀意与毁灭气息,朝着望江城的方向暴射而去!

原地只留下一个缓缓扩散的能量涟漪,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恨意。

杨小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闫狱展现出的恐怖实力与恨意惊得心头狂跳。强烈的、近乎致命的好奇心瞬间压过了那刺骨的寒意。

“搜魂仪…阎乐…江群…生不如死…”这些关键词在他脑中疯狂盘旋。他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如此惊天秘闻,岂能错过?

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他身形一晃,也化作一道几乎难以捕捉的流光,紧随着那道毁灭性的黑色轨迹,朝着望江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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