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章(1 / 1)

9章

传送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江琉璃就猛地睁开眼,动作麻利得像只炸毛的猫,三两下就把身上缠绕的坚韧树藤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她其实在被杨小邪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就醒了!

那坚实温暖的胸膛,那清冽好闻的气息,让她莫名地贪恋。谁能想到,这份隐秘的依恋竟被青悟那不解风情的木头给生生“救”断了!

“哎哟喂!”青悟揉着被空间乱流甩得有点发晕的脑袋,刚站稳,就看到江琉璃气鼓鼓地扯藤蔓,

“醒了?醒了也不吱一声!我还以为你被那爆炸震傻了呢!”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警惕地打量四周。

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地界。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光线黯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陈旧纸张混合着淡淡硫磺的味道。

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街道延伸向远方,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屋舍,样式古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乍一看竟与普通的繁华城镇无异。

然而,细看之下,却处处透着诡异。

行人们的衣着样式各异,有的甚至穿着几百年前的服饰,他们交谈、买卖、行走,动作流畅自然,但脸上总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气,眼神也缺乏活人的灵动光彩,显得有些呆滞和空洞。

两人的头顶上方的城墙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狱界·望江城”。

更奇怪的是,江琉璃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里的街道布局、某些建筑的轮廓……她曾在某个模糊的梦境里见过?

“青悟……这里……”江琉璃下意识地靠近青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青悟也皱紧了眉头,脸上奇异的藤蔓纹路微微发亮,这是他感知到异常的本能反应。

“不对劲。这里……死气沉沉。虽然看着热闹。”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而且,小琉璃,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不,应该是他,他自己被盯上了!

话音未落,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感觉骤然加剧!

街道上原本“正常”行走的“人们”,动作似乎都慢了一拍,无数道空洞的、带着某种……狂热探究意味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尤其是……青悟!

“快看!是活人!活生生的气息!”

“那个男人……他的灵魂形态……好特别!好有型!”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最喜欢收集这种独特的美男子了!快报告!”

窃窃私语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些“行人”的面孔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好奇和一种……近乎追星般的激动?

“跑!”虽然感觉不太对劲,好像不是纯粹的恶意?

但青悟本能地觉得不妙,一把抓住江琉璃的手腕,灵力爆发,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人少的方向冲去!

一场荒诞又略带喜感的追逐战瞬间上演!

“帅哥!别跑啊!让姐姐好好看看你的脸!”一个穿着艳丽古装、脸上扑着厚厚白粉的“妇人”,甩着水袖就追了上来,水袖化作柔韧的丝带,试图“温柔”地拦住青悟。

“公子!留步!我家城主最是欣赏您这等风姿!”旁边茶馆的“小二”端着茶盘,里面的茶杯凌空飞起,滴溜溜旋转着试图在青悟面前形成一道“杯墙”,动作花哨得像在表演杂技。

“抓住他献给城主大人!城主必有重赏!城主最喜欢新藏品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顿时整条街都更“热情”了!

卖字画的“书生”甩出画卷试图卷住青悟的脚,

卖胭脂的“姑娘”洒出香粉形成彩色的烟雾,

连街边算命的“瞎子”都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追着喊:“公子面相贵不可言,合该入城主府珍藏啊!”

青悟被这“热情洋溢”的围追堵截弄得哭笑不得,脸上的藤蔓纹路都在抽搐:“这些人要干什么?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身法飘忽,带着江琉璃在漫天飞舞的丝带、茶杯、画卷和彩雾中左冲右突,感觉像是在参加一场大型的粉丝见面会失控现场。

就在他们快要被围堵在一个小巷口时,江琉璃眼尖地瞥见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布满锈迹的铁门。

她注意到周围的“人”似乎都对这扇门避之不及,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这边!”江琉璃当机立断,拉着青悟猛地撞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杂着血腥、焦糊和绝望哀嚎的恶臭扑面而来!门内的景象与门外的“追逐”现场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眼前是一个巨大、深不见底的洞窟。洞壁嶙峋,挂着无数锈迹斑斑的铁链和狰狞的刑具。下方是翻滚沸腾的血池岩浆,无数扭曲痛苦、半透明的灵魂在其中沉浮、哀嚎。受刑的景象惨不忍睹……

这里是狱界另外的一个真正的核心——炼狱刑场!

“啊——!”江琉璃哪里见过这等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死死抱住了青悟的胳膊,“出去!快出去!!”刚才还觉得外面那群追兵像恶霸,现在只觉得他们无比“亲切”!

青悟也被这地狱景象惊得头皮发麻,二话不说,拖着腿软的江琉璃,连滚带爬地又冲回了那扇铁门之外,仿佛身后有亿万恶鬼在追!

可惜,门外的“热情追逐团”早已守株待兔。两人刚冲出来,就被一张巨大的、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灵魂丝网当头罩下!

“逮到啦!完美!献给城主大人!”

当江琉璃和青悟被用一种颇为“客气”的方式“请”进所谓的“城主府”时,江琉璃的惊吓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源自记忆的震撼所取代!

似乎隐约之间,自己曾来过这里。

眼前的府邸……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甚至门口那两尊石狮子的神态、角落里一株老梅的虬枝……都与她梦中的深处那个地方一样——梦里有一个地方叫云泽洲,自己总是在里面的江府里玩耍——这是自己来到了梦境的世界!这怎么可能?!

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冲击着她。

两人被“引导”着走进了正厅。厅内布置奢华明亮,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偏执的“复原”感。高居主位的软塌上,斜倚着一个身着华服、体态娇俏的女子。她正专注地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盏,长长的指甲染着蔻丹。

“城主大人!大喜!大喜啊!”押送他们的亡灵侍卫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小的们给您寻到了一个极品美男!灵魂形态独特,气质卓然!而且……而且……”他激动地指向还有些懵的江琉璃,“您看这位姑娘!”

那被称呼为城主的女子闻言,慵懒地抬起眼眸,目光首先落在了青悟身上。她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尤其是在青悟那张布满奇异藤蔓纹路、却更添几分神秘野性美的脸上停留许久,眼中渐渐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纯粹的欣赏。

“嗯……”她满意地点点头,声音娇脆,“确实独特,这‘伤痕’简直是点睛之笔,充满了力量的美感!是个好收藏品!”她的语气就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接着,她的目光才随意地扫向旁边惊魂未定、还在打量四周熟悉环境的江琉璃。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城主手中的琉璃盏“哐当”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猛地从软塌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香风!

那双原本带着慵懒欣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死死盯住江琉璃的脸,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瞬间点燃的、火山爆发般的狂热崇拜!

“小……小……”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细变形,带着哭腔和狂喜,“小姐?!琉璃小姐?!真的是您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茫然的看向那位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的华服城主——这人是谁?她认识曾经的自己?

“是我!是我啊,小群!”江群这位现在的望江城城主,再也控制不住,像一阵风似的冲下台阶,完全无视了一旁同样石化的青悟,直接扑到江琉璃面前,激动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又怕唐突了,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蹦跳,眼泪哗哗地流。

“呜呜呜……小姐!真的是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不会真的消失的!老天有眼!让我在这里等到您了!”她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哪里还有半分城主的威严。

她猛地转身,对着同样目瞪口呆的侍卫们尖声命令,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快!快松绑!你们这些不长眼的!这是我江府的江琉璃大小姐!是这江府府邸的主人!谁要怠慢了小姐,我把你们都丢进炼狱刑场回炉再造!”

侍卫们吓得魂体都淡了几分,连滚爬爬地给江琉璃松绑。

江群又哭又笑,围着江琉璃转圈,语无伦次:“小姐您受苦了!您还是那么美!不,比以前更美了!您看这府邸!我……我照着咱们云泽洲江府的样子,一点点复原的!我就想着,万一……万一哪天小姐回来了,得有个熟悉的地方落脚不是?”

她献宝似的指着周围,“您看这柱子,这屏风,这琉璃盏……我都记得!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终于注意到了旁边被冷落、一脸世界观崩塌的青悟。呃,是不是自己的怪癖被小姐发现了呀。

平时自己就爱好收集美男,现在这-被小姐发现了!!!

咽了口口水,之后江群转念对江琉璃说:“小姐!您看这位公子!是不是特别有型?特别配您?我刚收集到的!我就知道,只有这样的极品美男子,才配得上站在我们琉璃大小姐身边!您放心,以后他就是您的了!我帮您好好‘养着’!

江群脸上还挂着刚才那副“小姐快看我淘到宝了”的得意笑容,甚至因为激动拍胸脯的手都还没完全放下。

她正沉浸在“成功转移话题”和“顺便展示自己卓越收藏眼光”的双重满足感里,觉得这招简直妙极了。

然而,这份得意洋洋的泡泡,在江琉璃那双空茫、清澈却又带着一丝本能探寻的目光注视下,瞬间被戳破了。

江琉璃没有去看旁边那个被江群夸得天花乱坠、此刻却仿佛被无形巨锤砸中、整个人都石化了青悟。

青悟:“……”【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突然就成“收藏品”和“陪衬”了?】

她的视线穿透了江群刻意营造的浮夸氛围,精准地落在江群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对“美男”的欣赏,没有对“礼物”的欣喜,只有一种纯粹的、因为江群过于刻意的行为而产生的深深困惑。

她看着明显就是在将问题转到自己身上的江群。江琉璃微微歪了歪头,她张了张口,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一道空灵而疏离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你认识我?”

咔嚓!

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都凝固了。

江群脸上那邀功请赏的灿烂笑容,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冻僵、碎裂。

她拍胸脯的手还滑稽地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得意、算计、甚至那点小心虚,都被这四个字炸得灰飞烟灭。

她…她刚才说什么?

“认…认识…我?”

江群感觉自己像个生锈的木偶,脖子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扭了回去。

终于,她的视线完全对上了江琉璃的目光。

那双烟霞色身影的主人,正用一双不掺任何杂质的陌生眼神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旧日的亲昵,没有默契,没有算计,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片空白的迷雾,和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疑问。

“轰隆——!”

江群只觉得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比当年被闫狱当众拒绝、沦为笑柄还要强烈的冲击席卷了她!不会是失忆吧?那个狗血的剧情怎么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我的小大姐遭遇了什么?竟然忘记了她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和过往!

江群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惨白的震惊。她看着江琉璃那双写满全然陌生的眼睛,听着她确认的点头,一股灭顶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委屈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刺耳,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颤抖,“你…你不认识我了?!”

这简单的确认,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江群紧绷的神经。

她不再是那个冷傲的望江府之主,不再是那个算计深沉的亡灵领主,瞬间被打回了原型——一个因为失去最重要之人认可而濒临崩溃的、惶恐又愤怒的旧仆。

“小姐!!!”一声带着哭腔、近乎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饱含着惊怒、心疼和滔天的恨意,“谁?!谁让你变成这样的?!告诉我!”

她几乎是扑上前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想抓住江琉璃的肩膀,却又在触及前生生顿住,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透明的能量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我可怜的大小姐,没了我们的照顾遭遇了什么?

“我帮你报仇!我把他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尖锐的哭喊,不仅让江琉璃困惑地蹙紧了眉,更让旁边刚刚经历世界观粉碎性打击、正努力重启系统的青悟,彻底陷入了当机状态。

青悟:“……”【????????小姐?????这个变态爱好收集美男、刚才还把我当货物一样推销的亡灵领主…叫这江琉璃…小姐???还哭成这样???我到底卷入了什么上古伦理狗血复仇剧???收藏品竟是我自己?现在连身份都成谜了???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啊!!!】

江群满腔的怒火和无处发泄的恐慌需要一个出口。

她猛地扭头,猩红的、含着泪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钉在了一旁僵成石像的青悟身上!她一步跨过去,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带着泄愤的力道,一把死死攥住了青悟的胳膊!

“你!”江群咬牙切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告诉我!你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是谁?!用了什么歹毒的手段害得小姐失忆的?!说!!”她手上的力道之大,让青悟感觉自己的灵体胳膊都要被她捏碎了。

青悟:“……”【这人是变态吧?一定是变态。这是要拿自己当弱者捏着吗?也不看你大爷我同意不同意】

就在青悟的树将要要攻击并绑住江群,将她甩出去的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拍在了江群紧攥着他胳膊的手背上。

是江琉璃。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她看着江群那双燃烧着愤怒和泪水的眼睛。

“他不知道。”江琉璃微微摇头,“我之前就失忆过。”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些模糊的碎片:“我记得…我落入了一片很冷、很黑的玄海…之后,被顾大哥,嗯,就是顾羽海大哥救了上来。再之前的事情…”她秀眉微蹙,露出些许困扰,“只有一些很模糊的梦境碎片,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看不清,也记不真切了。”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因为她的解释而略微怔忡、但眼神依旧充满戾气和痛楚的江群。

她轻轻握了握江群的手,让江群及青悟对峙暂缓,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一些:

“不过,我相信你。”她看着江群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会让我了解…了解我之前的事情的。是吧?”

这声“我相信你”,像一道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光,瞬间刺穿了江群心中翻腾的恨意与恐慌的乌云。

她满腔的暴戾和质问,在这份毫无保留的、来自失忆旧主的信任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我…”江群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看着江琉璃平静信任的眼神,再对比自己刚才如同疯妇般的失态,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惭猛地涌上心头。

她深叹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疲惫和委屈。

她缓缓收回对向青悟的手,放开捏住青悟灵魂深处的禁锢。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轻轻反握住了江琉璃放在她手背上的手。

“是,小姐。”江群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会的。我会把您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她不再看旁边也收手的青悟,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背景摆设。

她只是专注地、轻轻地牵着江琉璃的手,引着她,沿着墨玉池畔的小径,朝着那座幽静的湖心小筑走去。

“我们…慢慢说。”江群的声音在灰烬平原微冷的风中响起,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悠远,“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从您还是江府的大小姐,我…还是您身边那个叫‘阿群’的小丫头说起…”

青悟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前方那两个牵着手、气质迥异却在此刻奇异地和谐起来的背影,内心只剩下无尽的风中凌乱和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背景板和未来的“收藏品”展示架?

冰冷的魂石构建的望江府,如同巨兽盘踞在灰烬平原边缘,投下深重而压抑的阴影。

江群站在府邸高处,指尖下是刺骨的寒意,目光却穿透虚空,死死锁在狱界那扭曲蠕动的巨大轮廓上。

那里,是她所有不甘与妄念的源头,也是她刻骨恨意的锚点——闫狱。

曾经那张惊绝玄海界的容颜,如今只余灰袍下模糊的轮廓与令人窒息的威压。

亡灵重灵魂,皮相本虚妄。江群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却无法抹去心底深处那份源于求而不得的灼痛。

当年她机关算尽,布下温柔陷阱,所求不过是与那惊才绝艳的灵魂一度春宵。却未料,闫狱不仅识破,更将那场未遂的“情事”化作冰冷的嘲讽,让她成了整个狱界亡灵茶余饭后的笑柄。

“不睡?”江群唇齿间碾磨着这两个字,仿佛能尝到当年被当众羞辱时灵魂灼烧的焦糊味。正是这份焚心的恨意,驱使她在愤然离开狱界势力范围的途中,鬼使神差地出手,从几头狂暴的怨魂爪下捞出了一个即将破碎的灵魂——阎乐。

看清那张与闫狱有几分相似、却写满惊惶与痛苦的脸时,一股近乎恶毒的畅快感瞬间淹没了她。

闫狱的命门,他生前唯一的牵挂,落到了她的手里。这简直是对他当年羞辱最辛辣的报复。阎乐被安置在望江府深处一间冰冷的魂石房间,像一件意义特殊的战利品,被江群遗忘在角落,只偶尔投去一丝冰冷玩味的目光。

然而,江群此刻的心神,却被另一个身影全然占据。

庭院深处,墨玉池畔,烟霞色的裙裾拂过冰凉的石阶,未染纤尘。江琉璃微微倾身,指尖轻点池水,惊扰了几尾通体透明的灵鱼。她身边的青悟,那个沉默如影的护卫,警惕地守在一旁,目光扫过这座陌生而压抑的府邸,最终落在高处的江群身上,带着审视与疏离。

江琉璃抬起了头。

那双曾经盛满了复杂情绪——或算计、或了然、或某种奇异默契——的眼眸,此刻却像被水洗过的琉璃,清澈见底,空茫一片。

她的视线与江群在空中相遇,没有探究,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只有纯粹的、看陌生亡灵领主的平静。

江群的心脏像是被那枚悄然贴附在袖口的琉璃叶片狠狠刺了一下,冰冷而尖锐。

失忆了。她精心构筑的望江府,她处心积虑与狱界保持的微妙平衡,她过往与江琉璃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纠葛…在江琉璃空茫的目光里,都化作了毫无意义的尘埃。

“陌生人…”江群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与荒谬感涌上喉头。这座名为“望江”的府邸,是对早已湮灭的“江府”的讽刺凭吊,而府邸的女主人,却连“江”姓为何物都忘却了。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挥了挥手,声音刻意维持着领主的冷漠与疏离:“带她们去府邸四周逛逛。那是…她以前住的地方。”她顿了顿,终究没说出江琉璃的名字,仿佛那是个禁忌。“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最后这句,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渺茫的希冀。

将失忆的故人安置在故地,是江群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带着可笑慰藉的笨拙尝试。

望江府深处·魂石囚室

阎乐蜷缩在冰冷的魂石床上,单薄的灵体在幽暗中微微颤抖。望江府隔绝了大部分狱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闫狱的冰冷威压。这威压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

疲惫终于让她沉入不安的浅眠。然而,睡梦并非解脱,而是更深的炼狱。

梦里的世界似乎又将她待会到那个漏风,被雨水滴答的屋内。屋内潮湿阴冷,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年幼的自己紧紧依偎着同样瘦弱的哥哥身边,他身上单薄的粗布衣服还带着湿气,脸色苍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希望。

“乐儿,别怕!”少年闫狱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用力抱紧妹妹,“哥逃出来了!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了!我们走,离开这里!哥以后保护你,再也不让你挨饿受冻!”

小小的阎乐仰着脸,看着哥哥疲惫不堪却强打精神的样子,心里又酸又疼。她记得哥哥被霸海玄天宗带走时,那些人说哥哥是“气运之子”,是天大的福缘,去了就能修炼成仙,再也不用过苦日子,还能保护她。

可为什么哥哥现在看起来比离开时更瘦、更憔悴?身上还有那么多可怕的伤疤?

“哥…他们…他们打你了吗?”阎乐怯生生地摸着哥哥手臂上一道狰狞的淤青。

闫狱身体一僵,眼底掠过深刻的痛苦和恨意,但他很快掩饰过去,挤出一个笑容:“没有,乐儿别瞎想。哥是…是练功太累了。那地方不好,规矩太多,哥不想待了。我们换个地方,就我们俩,哥给你找好吃的,盖不漏雨的房子,好不好?”他描绘着虚幻的美好未来,声音带着蛊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阎乐懵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哥哥一定是“发懒”了,就像以前他不想去码头扛包时一样。可这次不一样,那是仙门啊!哥哥这样跑回来,会不会被当成叛徒?会不会…连累她也被抓走?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小女孩的心。

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如同惊雷炸响在破败的小屋外!

“开门!奉霸海玄天宗之命,缉拿叛逃弟子闫狱!”

门外传来冰冷威严的呼喝。

油灯猛地一跳,映出闫狱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骤然熄灭的光芒。他一把捂住阎乐的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绝望,无声地哀求着她不要出声。他拖着伤腿,以最快的速度藏进了角落堆满杂物的破旧柴房,用一堆破烂将自己掩盖起来。

阎乐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木屑簌簌落下。

“里面的人听着!交出闫狱,可免尔等连坐之罪!否则,格杀勿论!”门外的威胁如同寒冰刺骨。

连坐!格杀勿论!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阎乐的灵魂上。她不要死!她不要哥哥被抓回去打死!哥哥一定是偷懒才逃回来的,只要回去认错,那些人…那些人说不定会原谅他的!他们当初来接哥哥时,看起来那么和气…

极度的恐惧和对哥哥“懒惰任性”的埋怨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在门外人即将破门而入的瞬间,在哥哥藏身的柴房缝隙中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注视下,阎乐颤抖着,带着哭腔,指向了那个角落:

“他…他在那里…”

“不——!!!”

藏身处被粗暴掀开,闫狱被如狼似虎的宗门修士粗暴拖出。他挣扎着,血红的眼睛死死钉在阎乐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哀求,而是刻骨的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和…恨意!那一眼,如同淬毒的利刃,瞬间贯穿了阎乐的灵魂!

“哥——!我不是…我…”阎乐想扑上去解释,却被粗暴地推开,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铁链锁住,像拖死狗一样拖出门外,消失在瓢泼大雨和冰冷的夜色里。哥哥最后那个眼神,成了她脑海中永不磨灭的烙印。

梦境的场景瞬间切换,狰狞的兽吼,腥臭的气息,遮天蔽日的凶兽潮!阎乐在混乱中奔逃,脚下是粘稠的鲜血和破碎的尸体。一只布满鳞甲的巨爪带着毁灭的气息当头拍下!绝望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啊——!!”

阎乐猛地从魂石床上弹坐起来,透明的灵体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灵魂核心的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

“哥…哥…”她蜷缩成一团,双臂死死抱住自己,发出幼兽般无助的呜咽。梦境中哥哥最后那绝望而怨恨的眼神,比魂锁灼烧还要痛楚千百倍。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成了狱界之主后,看她的眼神和当年被拖走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冷,更恨!他折磨她,用无尽的痛苦刑罚她…难道…难道就因为她当年那一指?可她是无心的啊!她真的以为哥哥只是偷懒,她害怕连坐,她以为宗门会原谅他…

迟来的、足以将灵魂撕成碎片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是她!是她亲手将哥哥推回了那个魔窟!是她害死了哥哥!也间接害死了自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要杀你…哥…你相信我…求你相信我…”阎乐将脸深深埋入膝盖,透明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魂石地面,晕开一小片更深的幽暗。无边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这望江府的囚室,比狱界的魂锁更令人窒息。

烟霞色的身影倚在临水的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墨色的琉璃湖水。

江琉璃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模糊的轮廓,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这里的一切,这小桥,这静湖,这精致的小筑…都给她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岁月。可当她努力去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的迷雾,如同被什么东西彻底抹去。

青悟沉默地守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他看到了栏杆上几道细微的、仿佛是指甲不经意间留下的旧痕;看到了窗棂一角,一个模糊的、像是用锐器刻下的、结构奇特的符文印记。这些痕迹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琉璃…”青悟低声开口,带着试探,“你对这里…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江琉璃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这座宏伟而冰冷的望江府,最终目光落在高塔上那个模糊而强大的身影——江群。她轻轻摇头,声音空灵而疏离:“没有。只觉得…这里很冷。那个人…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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