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江鹤雪的声音尖利得像被掐住了喉咙,“你看见了吗!她那张脸,那副样子,我们非但没毁了她,反而……反而……”
她找不到确切的词,只觉胸中一股邪火几乎要将她烧穿。
“这不对!这根本不对!”她猛地站起,在花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章姨娘,满是质问:“您不是说万无一失?那增肥蛊呢?不是说吃了就会像吹气一样胖起来,变得丑陋不堪吗?”
“为什么她现在非但没胖,反倒像是瘦脱了形,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那张皮,比以前更勾人了!”
她指着彩云苑的方向,指尖都在颤抖:“再过月余,就是宫中为各位贵女设下的及笄礼。谁不知,那是太子妃遴选前的亮相!娘,若是让她顶着那张妖精脸出现在那样的场合,太子殿下还看得见我吗?”
江鹤雪眼中的恐慌几乎要化为实质。
那是她志在必得的储妃之位。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挡路,尤其是一直被踩在脚底下的江清菀!
章姨娘被女儿的连番诘问冲击得脸色骤变。
她下意识摸向袖中那个装蛊的瓷瓶,冰冷的触感传来。
“蛊虫确实是下了……”她蹙着眉头,喃喃自语,眼中满是不解,“看着她咽下去的东西,也没见她吐过。这几个月,那贱丫头的食量也确实大得惊人,不是吃了增肥蛊的迹象又是什么?怎么会……”
她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在摇曳烛火下晦暗不明。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窗外的寒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
……
东边天际刚刚浮起一线鱼肚白,久无人居的彩云苑,在一片寂静里,已然恢复了灯火通明与人气。
雕花门窗紧闭,厚厚的帘帷低垂,隔绝了寒气。
里间暖阁,水汽氤氲弥漫。
巨大的紫檀木浴桶中注满了热水,散发着驱寒的药草香气。
江清菀将整个人都浸没在水中,只余下一个弧度优美的下颌和半张脸。
她微微睁开眼,那双眸子,宛如寒潭浸过的黑玛瑙。
“落水险些溺亡,换一个禁足解除,值得么?”玲珑蹲在桶边,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往她肩头淋着热水,声音哽咽,“小姐昨儿遭那么大罪……”
江清菀睫毛微颤,几滴水珠滑落,看不出是热水还是什么别的。
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解除禁足?”她的声音冷冽清晰,“我要的,从来就不只是这点东西。”
江清菀微微侧过头,水面荡开涟漪,露出脖颈一侧一个细微的针孔。
“药取来了?”
玲珑忙不迭点头,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卷曲如鸡爪的干藤,透着一股刺鼻的药味。
“按小姐说的,乌鸡藤三钱。真要吃吗?小姐您昨夜寒毒入骨,这药性子霸道燥热,再加上您本就郁结于心,只怕……”
“三两瓣,捣碎,温水送我房中来。”
江清菀打断她,声音不容置喙。
她掬起一捧滚烫的水淋在自己额头上,只觉得全身愈发熨帖了。
玲珑忧心忡忡地依言去了。
待江清菀洗净身子,换上寝衣,回到内室卧榻。
玲珑也捧着一小碗药汁进来。
那药汁颜色古怪,黑得发蓝,散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燥气。
江清菀接过,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如同吞下一团炭火。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江清菀原本苍白的脸上迅速浮起病态的潮红。
呼吸变得灼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推开锦被一角,口中含糊出声:“唔……水……”
玲珑端来温水,触到她滚烫的手心,吓得声音都变了:“小姐!您额头好烫!真发热了!”
她急得要哭出来,“那药太霸道了,我去请府医!”
“不许声张!”江清菀抓住玲珑的手腕,力道不大,眼神却沉静得惊人,没有丝毫昏沉。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重新躺下,拉高锦被,故意将自己捂得更严实些,只留下一张烧得绯红冒着汗的脸颊。
“玲珑……把大哥的斗篷,好好熏香烘干。今日,你亲自送去大哥房里。”
“就告诉大哥那边伺候的人……说是我让你去还斗篷的。只是……我昨夜受寒,身子支撑不住……此刻烧得昏沉……未能亲去致谢……”
每一句都断断续续,虚弱无比。
玲珑瞬间明白了。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小姐!您是想让大少爷……”
“他对我这个妹妹心有芥蒂,隔阂太深……”江清菀微微合眼,“可我那大哥……呵……刚直有余,心却并非铁石。骨子里最重规矩……也最念责任二字……”
“昨晚生死一线,是他救我……这恩情在他心头分量不轻……我此刻病得如此重,按他那个刻板性子……你说,他得知我病了,可还坐得住吗?”
“心有所牵……有所愧……他便不得不来!”
玲珑看着她一脸笃定,用力点头:“奴婢明白了!大少爷性子刚正,最不愿亏欠于人。尤其他现在肯定还在想着昨夜湖边小姐您看他的眼神,觉得亏欠小姐您。他若得知您因此病重,定会前来探视。”
“府中情势于我不利,我需借兄长之力……”江清菀声音愈发微弱下去,仿佛被高烧耗尽了力气,“去办事吧。记住……我的病务必让他知晓……”
阳光艰难地刺透薄雾,爬上相府精美的窗格。
听竹轩里,地龙烧得正旺,暖融如春。
江墨尘今日着一身墨蓝色暗云纹锦袍,坐在窗下红木大书案后。
一本新找来的前朝水经注摊在面前,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泛黄的纸页上,眼神却有些飘忽。
昨日湖边妹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眸,总是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打断他的专注力。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眉头深深锁起。
叩叩叩。
微不可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他沉声道。
伺候起居的大丫鬟青墨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件叠得整齐的斗篷,斗篷散发着暖融融的熏香气息。
“大少爷,”青墨轻声禀报,“二小姐院里的玲珑刚送了这斗篷过来,说是您昨夜给二小姐披的那件。二小姐特意让她仔细洗净,烘了熏香送来。”
江墨尘的目光落在那件斗篷上,昨日湖边的记忆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