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又补充了一句:“玲珑那丫头瞧着也有些恹恹的,说二小姐她……自从昨夜回来后就发起高热,烧得迷迷糊糊,今早天快亮时还说糊话,脸烧得通红,出了许多汗。人现在都下不了床……”
“她病了?”江墨尘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青墨,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病的很重?”
“是。”青墨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声音更低了些,“玲珑说二小姐体虚底子薄,这次湖里寒气入骨,来势汹汹。”
江墨尘的手指倏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一院之隔的彩云苑内室里,江清菀靠坐在床头叠高的软枕上,脸上犹带高烧过后的潮红,唇角却凝着一抹近乎冷酷的笑意。
她在等。
等大哥找上门来。
桌上,一盏刚熄了火的药炉,余温袅袅。
……
更深露重,相府西边的摘星苑里却亮了一宿的灯。
章姨娘歪在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焦躁。
那蛊虫是她费尽心思,花了大价钱从南疆弄来的,绝无失手的道理。
除非……
她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除非江清菀那丫头知道了什么?
或者,她身边那个看似憨直的玲珑有所警觉。
章姨娘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不,绝不能让那丫头脱离掌控。
天边刚透出蟹壳青的微光,她就猛地坐起身,声音尖利:“秋华!白芷!随我去彩云苑!”
章姨娘带着秋华和白芷两个小丫鬟,一路脚下生风,直扑彩云苑。
薄雾还未散尽,带着露水的湿气,黏腻地沾在皮肤上,一如她此刻糟糕透顶的心情。
她连通报都省了,径直闯进内院,一把推开了江清菀卧房的门。
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房内光线有些昏暗。
江清菀穿着素白的寝衣,正半靠在床头。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副孱弱的模样。
一个青瓷药碗刚刚从她唇边移开,搁在床边的小几上,碗底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汁。
玲珑垂手侍立在一旁,见章姨娘闯进来,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立刻低下头,退开一步。
章姨娘的目光先在江清菀脸上刮了一圈,没发现预想中的浮肿,只有挥之不去的病气。
她心头那股邪火“噌”地又窜高了一截,面上却硬生生挤出笑容,几步抢到床前。
“哎哟,我的菀姐儿!”她夸张地叫着,不由分说就伸手,去探江清菀的额头。
那只手冰凉滑腻,像一条蛇贴了上来。
“姨娘听说你昨夜又不安稳了?看看这小脸白的,可心疼死姨娘了!睡得可还好?身上可还有哪里不爽利?”
江清菀在她手碰到额头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抖。
抬起眼时,眸子里只剩下初醒般的惺忪和茫然。
她轻轻避开那只过分热情的手,声音细若蚊蝇:“劳姨娘挂心了……咳……还好,就是老样子,夜里咳了几声。”
她说着,又咳嗽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看着越发可怜。
章姨娘的手落了空,顿了一瞬才收回来。
她脸上的笑纹丝不动,目光却锐利地在江清菀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然而那张脸,除了病容,只有顺从和疲惫。
难道真是蛊虫出了问题?
她心念急转,立刻侧过身,将身后的秋华和白芷推到前面。
“看看,你这院子里冷清得不像话!就玲珑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怎么够伺候?姨娘疼你,特意给你挑了两个人来!这是秋华,”她指着左边那个个子略高的丫鬟,“针线活计是一等一的好,人也稳重。”
又指向右边那个面容娇俏的,“这是白芷,心思细,嘴也甜,最会伺候汤药饮食。以后啊,就让她们贴身跟着你!”
秋华和白芷立刻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奴婢秋华(白芷),见过二小姐。”
江清菀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带着一丝意外和无措。
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姨娘……不用了。我习惯了玲珑伺候,人多了,反倒不自在。玲珑她很好。”
说着,求助似的看向玲珑。
玲珑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刻挺了挺胸脯,带着点憨直的忠心:“姨娘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小姐,不敢有半点马虎!”
“傻孩子!”章姨娘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带着强硬。
“你这身子骨,是相府顶顶金贵的,多少人盼着你好呢!多两个人,多几双眼睛看着,姨娘才能安心,你也才更安全,看得清楚路,是不是?”
她语速极快,目光转向秋华和白芷时,瞬间变得严厉,“还不快给二小姐磕头!以后,二小姐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她的身子,就是你们的命根子,若有半分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既是警告秋华白芷,更是说给江清菀和玲珑听。
秋华和白芷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二小姐!”
江清菀放在锦被下的手指,无声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掐进掌心。
她抬起眼,迎向章姨娘那看似关切实则咄咄逼人的目光,眸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嘲讽,快得如同错觉。
章姨娘瞪了秋华和白芷二人一眼,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贴身伺候二小姐去!”
话音未落,秋华和白芷像得了军令,匆匆起身,毫不犹豫地向床上的江清菀扑来,动作带着急于表现的急切。
“二小姐,奴婢给您掖掖被子!”白芷嘴快,手更快。
秋华则更直接,闷声不响,一手竟想去搀扶江清菀的肩膀。
那架势,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擒拿。
就在这四只手即将触碰到身体的刹那。
江清菀浑身猛地一颤。
“呃……”一声短促的痛哼从她唇边溢出,身体如同被狂风折断的芦苇,毫无预兆地向后软倒。
“砰”一声闷响,重重砸在床上。
秀发散乱铺陈开来,衬得那张脸如同上好的白瓷,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小姐!”玲珑尖叫着冲过来,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白芷,扑到床边。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玲珑!小姐醒醒!快醒醒啊!”
她哭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