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如墨的铁锈穹窿下,寒风卷着咸腥的金属气息灌入衣领。简安像一枚钢钉般立在冰冷的钢板上,破碎的水泥碎块硌着鞋底。对面,影子的存在感如同浓稠的夜色本身,无息地流淌在她每一个神经末梢上。
呼吸在冻凝的空气里凝出细微的白雾。
下一秒,影子动了。
毫无征兆,毫无轨迹。并非肉眼可见的扑击,而是一道融入夜风的残影瞬间抹去了两人之间三米的距离。风声尖锐地撕裂——简安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凭借野兽般的直觉猛地侧身旋步!冰冷的掌风擦着她的喉管掠过,带起颈后细小的汗毛直立。一股巨力撞上她的后心,带着一股野蛮的穿透性,像一根沉重的钢锥狠狠楔入脊柱!剧痛炸开的瞬间,眼前金星乱迸,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被暴力挤出,她像一袋破布般向前踉跄扑去,双手狼狈地撑在油污和铁屑混杂的地面才止住势头。
“本能不错。”影子的声音从她方才站立处的后方传来,如同冰珠敲打在铁皮上,“但还不够快。”
简安喉头腥甜,死死咬着牙,强忍钻心的剧痛和眩晕从地上弹起。没有喘息,没有思考!几乎在身体刚恢复平衡的刹那,她凭着那股被死亡的威胁强行激发出的凶悍,足跟猛蹬地面,如被激怒的母豹般反扑!拳头包裹着凛冽的风声,凝聚了她所有的怒火和绝望,凶狠地砸向影子兜帽下的方位——那是她基于对方出手高度和风压判断出的模糊面门位置。
拳头落空。仿佛只是穿过了凝固的空气。
简安心猛地一沉,腰腹随即爆开撕裂般的剧痛!一股沛然大力从侧面撞在她的右肋!影子不知何时已从她攻击的正面挪移到了侧面,快得匪夷所思。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刁钻凶狠的撞击带得横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一堆废弃船索绞盘的钢缆上!冰冷的硬铁硌进皮肉,尖锐的钢缆摩擦瞬间在她裸露的手背上划开一道血痕。后背撞击在扭曲钢架的闷响在寂静的废港里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呜咽。
“破绽太大。”影子冰冷的声音在几步外响起,仿佛从未移动过。“战场不是董事会会议室,没人会等你亮证据。”他踱步上前,沉重的战靴碾碎地上的水泥碎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兜帽下那双眼睛在稀薄的月色里仿佛两点燃烧的幽蓝火焰。“你要做他的刀,沈先生要的,是一件随时出鞘、割开任何阻碍的凶器。”他微微俯身,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逼压下来,“你骨头里的韧性有了,但还缺火候。”
“那就…再淬!”简安猛地从绞盘钢缆堆里昂起头,鲜血顺着手背蜿蜒流下,滴在冰冷的铁锈上。剧痛没有摧毁意志,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水,瞬间引燃了骨子里压抑已久的烈火!她不退反进,借势后蹬绞盘底座,整个人竟贴着地面向前疾蹿!左手闪电般抄起地上半截锈蚀的断扳手,锋利的断茬直戳对方胫骨;右手屈指成爪,带着搏命的狠辣,直抠对方腰胯连接最脆弱的关节缝隙!她放弃了防御,放弃了章法,只剩下以伤换伤、玉石俱焚的野蛮进攻!扳手的冷光撕裂昏暗!
“呲——!”是扳手撕裂布料的声音。但落空了。
影子在她蹿出的瞬间,身体如同鬼魅般逆着她攻击的轨迹滑开。简安只觉得手腕一麻,那截沉重的扳手已脱手飞出,远远落入黑暗的海水里。同一瞬间,她眼前一花,整个世界突然倒悬!脖颈被一只有力的手臂锁住,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拖着她向布满油污的冰冷水泥地面狠狠砸下!
后背着地的瞬间,整个胸膛内的气息都被震散。黑暗如潮水般涌上。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弹动挣扎,肺部火辣辣地抽搐着,每一次勉强吸入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血腥味,胃部痉挛着翻涌,灼热的气体混合着口水和血沫呛咳着冲出喉管。
“勇气……可嘉。”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意外,又迅速回归机械般的冷酷。“但你面对的,不止是周辰那种只会躲在阴沟里放冷箭的废物。”影子的脚掌沉稳地踏在地上,靴底碾碎一颗碎石,“林家的爪牙,周辰收买的亡命徒,为了一口毒药的赏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甚至未来某一天,可能是我,如果你背弃交易。”
他微微俯身,阴影彻底吞没了她仰躺着的视野。“沈先生付出代价为你争取时间,不是让你把自己耗在正面的角力场里。”一只冰冷的手钳住了简安的手腕,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拉起。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紧扣,掌心紧握的硬物——那个金属的屏蔽器——尖锐的棱角深陷进带血的皮肉,新鲜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意识猛地清醒了几分。剧痛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后脑勺撞击地面的钝痛还在顽固地敲打着神经,四肢百骸残留着被重击后的酸楚和麻木。
“真正的刀,藏于无形。”影子松开手,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她掌中几乎被汗水、血液和油污浸透的屏蔽器上。“杀招,从来不是正面的格挡。而是……悄无声息的渗透,找到最弱的一环,切断它。”声音冷冽,“就像今天你挖出张珩那条毒蛇的七寸,用一张无人问津的签收单撕开了他伪装的皮。这是你的天赋。也是他选择你的理由。”
沈先生选择你的理由——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针,刺入简安混乱的脑海。天赋?选择?代价?那个“时流计划”,那个吞噬沈墨深生命力的机器,那个锚定她濒死意识的漩涡……他究竟在寻找什么?他又为她承担了什么样的“代价”?
她踉跄站稳,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抹去嘴角渗出的血线。屏蔽器锐利的棱角在掌心刻下更深的痕迹,血珠渗出,将金属染得更暗。冰冷的触感和新鲜的疼痛奇异地将她浮动的心神再次钉牢。她看向影子所在的方位,眼神虽然涣散着痛楚的余波,但那股翻腾的、不屈的火焰却再次凝聚起来,比之前更为凝练、灼热。
“明早六点,地点另告。”影子留下最后一个冰凌般命令式的短句,便如融化的墨汁般消融在成堆扭曲的钢铁与更加浓重的黑暗中。废弃船厂重新陷入了死寂,只剩下刺骨的海风在生锈的钢铁骨架间穿行,发出呜咽般的呼号,以及简安自己压抑而沉重的喘息。
医院的特护病房外,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如同无形的枷锁。简安拖着沉重的身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被单薄的病号服覆盖的肩胛骨处传来阵阵钻心的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影子下手极有分寸,足以让她痛彻心扉却又不伤筋骨。后背和手背伤口的血污在来医院的路上被她用车上备用的湿巾勉强清理,火辣辣的痛感透过薄薄的纱布持续传来。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布满血丝,唯有目光灼灼如冰下封存的地火。
隔离玻璃门内,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周围是数台冰冷闪烁的仪器。
父亲简国涛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像被抽走了脊椎。他那件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领带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他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渗出的不仅仅是疲惫,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夜之间坍塌的某种信念——是对周辰的信任?是对简氏的掌控?还是对自身判断的彻底崩塌?他听到简安回来的脚步声,迟钝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到女儿惨淡的面色和被纱布包裹的手上,空洞的眼睛里陡然升起一丝被刺痛的慌乱。
“安安!你的手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他嘶哑着嗓子,撑着酸软的腿脚试图站起来。
“路上……着急,摔了一跤。”简安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强行咽下喉咙深处的腥甜。她将手里那个普通塑料袋裹着的几瓶药(包括那瓶致命的“心复安”)平静地放在长椅旁,“药取来了。”她没有丝毫停顿,目光越过父亲,投向刚刚从ICU办公室拐出来的王主任。老医生脸上职业化的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王主任。”简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寂静,“您要求拿来做比对的药。”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袋子,目光紧盯着王主任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希望这次……能找到我妈妈突然病发的原因。”她刻意加重了“这次”两个字眼,如同一根细针悄然探出。
王主任脸上的肌肉似乎瞬间绷紧了零点一秒,嘴角那丝职业化的温和几乎要挂不住。“辛苦简小姐了,我们一定尽快分析。”他语气平稳依旧,却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侧过头对旁边的助手低声道,“小赵,马上把这些药连同夫人近期病历送去药检室,加急!结果直接……”他后面的话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臃肿杂工服、戴着大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推着一辆满载被服杂物的污物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走廊拐角处那间废弃的清洁工具房门口。污物车挡板上一盏小小的信号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两下绿色的光点。
简安眼角的余光精准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正要转身离开的王主任:“王主任请等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走廊里仅剩的几名护士和路过的病人家属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简安深吸一口气,从口袋深处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多层锡纸严密包裹的纸袋。她当众一层层撕开锡纸,动作缓慢而充满压迫感。最后露出的,是福民药房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检测报告单。
她将报告单递给王主任,冰冷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走廊:
“为了不耽误院方的核查……也确保没有所谓的‘批次误差’,在回家取药的路上,我本着对母亲负责、也对医院负责的态度,将其中一瓶‘心复安片’临时取样,委托了一家具备国家级资质的独立第三方药检机构进行了紧急快筛比对。”
王主任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捏着检测报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泛白。
简安无视他,继续清晰陈述,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仿佛在告知世人一个既定的罪证:“报告显示,这瓶‘心复安片’的样品中——检测到超标的肌苷衍生物(Indoline Derivative M3),其代谢产物与我院血检中检测到的异常低钾以及特定心肌酶谱改变高度吻合。该物质有明确的剂量依赖性心肌毒性,长期微量摄入会导致进行性、不可逆的心肌损害。药房数据也确认,该瓶药品的追溯批次……本不该含有任何此类成分!”她话语落下,猛地从药袋中精准地抽出那瓶“心复安”,高高举起,瓶身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瓶口密封圈边缘,那道细微而专业的撬痕,此刻在众人眼中如同血淋淋的烙印!
“父亲!”简安的目光陡然转向已经完全僵立、呼吸窒息的简国涛,她将药瓶猛地递到他眼前,“您仔细看看!这痕迹,母亲会自己撬开密封的药瓶吗?家里的任何人会动她保命的药吗?这瓶里的毒,究竟是谁放进去的?!”她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如同刮擦玻璃,字字带血,“是谁,在逼我们全家去死?!”
简国涛如遭雷击,浑身巨震,伸手接过药瓶的动作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瓶盖上精巧致命的撬痕,又猛地抬头看向面如死灰、浑身僵硬却强装愤怒辩解“污蔑”、“我们一定彻查”的王主任,最后再落到女儿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怆、愤怒与洞悉一切的眼神——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一股巨大的、被彻底愚弄和亲人遭受致命威胁的愤怒与恐惧如同岩浆般轰然冲破了他最后的理智闸门!他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嘶吼:“查!报警!给我查清楚!把内鬼给我揪出来!!!”吼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伴随着王主任腿软踉跄撞在墙上的闷响,几个路过的病人吓得惊呼出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简安靠在紧闭的VIP病房门上,浑身的钝痛潮水般涌上,后背紧绷的肌肉抗议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蜂鸣和母亲细微却平稳的呼吸。父亲的嘶吼声似乎还在走廊里盘旋,但他本人已被李叔强行扶去隔壁休息室冷静。
疲惫感沉重地压在眼皮上。她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幽光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点开那个加密链接,影子传来的照片一一呈现。尽管光线昏暗、角度刁钻,图片质量极低,但在最后一张模糊的图片角落:王主任办公室半开的文件柜下层抽屉里,一盒未被完全推入的“安神补心口服液”外包装缝隙中,突兀地露出一角——一枚仅比米粒稍大的黑色微型加密接收器,边缘极其微弱的蓝光指示灯被像素点勉强捕捉!那是极高端的加密通讯记录仪!
另一张是张晓离开医院时拍摄的背影图,虽然模糊,但其握着的手机屏幕上瞬间亮起的锁屏画面,却被某种专业镜头在刹那间捕捉放大!那锁屏壁纸是一幅抽象扭曲的图案,但图案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极其特殊的标记——“卍”字符中心逆时针嵌着一枚水滴状的钻石!
这正是林微月个人匿名主导的、用以操控黑市医疗资源和非法药物中间商的秘密基金会“渊镜”的暗徽!前世简安也是在被捕入狱后,从林微月一个得意忘形的电话中才偶然得知其存在!它如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串联了所有线索:张晓就是“渊镜”的白手套,王主任正是埋向母亲的夺命黑手!
手机轻微一震。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强行弹出,内容如同密电:【D4区域后台异常扫描记录已初步破译。关键词:海外债券市场;关联方:L;目标动作:抛售触发点(疑似诱导性);指向产品:JM-17基金次级债权(高流通性衍生品);同步指令(加密级):资金分流渠道路径已激活(拟用通道代号:‘昙花一现’)。】
JM-17基金次级债权?!简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清楚记得这个金融工具!这是林微月控制的“算法之网”在未来一周内用来围剿某个东南亚中型财团的关键杠杆支点!那份匿名分析机构爆出的、引发该基金次级债券雪崩式下跌的所谓“巨额隐性亏损报告”……难道并非偶然?林微月下一步的目标,是在制造恐慌性抛售之前,悄悄清空自己手中的有毒份额,并引导对手接盘?
她的指尖冰凉,飞速在脑中构建链条。林家需要海量资金!母亲的命?张珩被断尾的损失?还是为那个庞大而邪恶的“算法之网”补足弹药?这个“昙花一现”的资金通道,就是林微月正在构筑的转移堡垒?
寒意彻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叩响。
笃,笃笃。
两短一长。节奏舒缓,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
简安心头警铃大作!不是医生护士那种有规律的、公式化的叩击,更不是李叔或者保镖那种干脆利落的确认!她几乎是瞬间收拢心神,左手不动声色地滑向腰后——那里贴着她从废船厂带出来的一小截作为纪念(或者说为了让自己记住这份痛楚)的、磨得极其锋利的钢缆断端!
右手则摸向了口袋里那个冰冷微温的屏蔽器。沈墨深的警告在她脑中轰鸣——这绝对不止是王主任和周辰的问题!
“您好,查房。”一个温和的、带着点口音的男声在门外响起,语调平板无奇。
简安的脚步挪向门后,全身紧绷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后背的钝痛被高度集中的意志死死压下。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屏住呼吸,将眼睛贴向了门板上那个加装了广角视窗的内嵌防弹猫眼——这是沈墨深在ICU爆出张珩事件后,以“防范过激亲属”为由连夜派人强制加装的。
冰冷的圆形视野向外扩开。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合身护工服的男人,戴着一顶新崭崭的蓝色帽子,帽檐压得略低,手上端着一个放有消毒喷瓶和一次性手套的医用不锈钢托盘。脸很普通,是那种在医院里随处可见的样子。动作看起来也很自然。
但简安的神经在瞬间炸开!汗毛倒竖!
太快了!她根本没有叫任何清洁服务!而且,那人戴的医用一次性乳胶手套,崭新的包装褶皱下,左手拇指和食指指尖处,有一圈微不可察的……厚茧!那绝不是长期从事清洁或基础护理工作的人该有的!
那茧子的位置……是常年扣压扳机或者紧握窄刃匕首才会留下的刻痕!杀手特有的刻痕!
几乎在她意识到的瞬间!门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门内无声的注视!他原本温和的眼睛骤然眯起,如同冷血动物竖起了瞳仁!下一秒,他右手极其自然地伸向托盘消毒喷瓶的动作在半空猛地变向!一道冰冷的、只有寸许长的尖细反光物如毒蛇吐信般从他指间暴射而出!不是对着门锁!而是以远超常人极限的速度,精准地戳向猫眼的玻璃!快!快得只剩下残影!
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刺破病房内的死寂!一道纤细如麦芒的冷光——一根顶端淬着深蓝色诡异荧光的尖锐探针——直接洞穿了猫眼防护玻璃的碎片空隙,如同死神的舌吻,瞬间毒蛇般刺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