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得我手指微颤。
月光在邹逸肩线投下银边,他合上书页的动作很慢,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烫金书脊,像在安抚什么易碎的旧物。
“站在门口发怔?“他抬眼时,阴影退去,瞳孔里浮着点我看不懂的光,“项目尘埃落定,不该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关上门,皮鞋跟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比心跳还响。
刚才在电梯里强撑的镇定突然瓦解——从会议室戳穿张宏的算计,到安抚哭着要见父亲的林悦,再到看着陈刚红着眼把女儿画的“范阿姨加油“贴在工位,每根神经都绷成了弦。
此刻面对他,那根弦却突然松了,酸意从后颈漫上来。
“我以为...至少要等你训我两句。“我扯了扯发皱的西装下摆,坐到他对面的皮质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两杯茶,其中一杯还冒着热气,应该是白助理提前备好的。
邹逸把书放在膝头,指节抵着下巴看我:“训你什么?
提前三天截获张宏转移资产的证据?
还是让审计部带着他妻子的生日密码上门?“他忽然笑了,眉峰舒展的样子让我想起上个月暴雨夜,他蹲在我办公室帮我捡散落的文件——那时我刚用契约能力连熬三个通宵整理数据,头痛得几乎站不稳。
我从包里抽出项目总结报告,封皮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这是我们共同完成的第一步。“
他接过去的动作很轻,指尖擦过我手背时,我想起契约生效那晚,他说“每次使用能力后头痛半小时,这是代价“。
那时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可此刻翻页的动作却温柔得反常,目光扫过“客户满意度提升47%“那行字时,喉结动了动。
“你已经不再需要契约的能力了。“他突然说。
我愣住。
上周在机房调试设备,我盯着二十多块屏幕的数据看了三小时,没靠过契约的超强记忆,居然也理出了故障链路——当时肖技术员拍着我肩膀说“范经理这脑子,比AI还灵“,我只当是恭维。
此刻听邹逸说破,后颈的酸意突然变成热流,从脊椎窜到眼眶。
“您发现了?“我吸了吸鼻子,把涌到喉头的哽咽咽回去,“上回分析林悦的转账记录,我刻意没用能力。
头痛是轻了,可...可我发现,当我开始信任团队,信任自己整理的每一份数据时,那些数字反而更清晰了。“
邹逸把报告推回桌面,墨玉袖扣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契约是拐杖,不是腿。“他起身走向酒柜,背对着我时声音低了些,“上个月陈刚找我签字预支女儿手术费,我没批。“
我猛地抬头。
陈刚那天红着眼眶说“邹总说要按流程走“,我还以为是他冷面,却不想——
“但他第二天就拿着你写的'特殊医疗补助申请'来找我。“邹逸转身时,手里多了杯加冰威士忌,“你在申请里贴了他女儿的病历,还有技术部二十三个同事的联署签名。“他抿了口酒,冰块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需要拐杖了。“
我望着他杯里摇晃的冰块,突然想起今早陈刚塞给我的喜糖——他女儿手术成功,在病房里画了幅“范阿姨和邹叔叔手拉手打怪兽“的蜡笔画。
原来有些信任,早就悄悄从契约的裂缝里长出来了。
庆功宴设在顶楼宴会厅,水晶灯把陈刚的脸照得发亮。
他攥着话筒的手在抖,发言稿皱巴巴的,显然是临时写的:“范经理让我明白,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重新站起来。“他突然转头看向我,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上个月我为了给闺女凑手术费,差点跟着张宏做假账...要不是范经理半夜敲开我家门,把她奶奶的老中医偏方塞给我,我...“
掌声炸响时,林悦从后排站起来。
她化了淡妆,白裙子下摆沾着点酒渍——大概是刚才给客户敬酒时碰的。“我代表原合作方道歉。“她声音发颤,却直着背,“那些延误的设备验收单,有一半是我签的。
但范经理说,犯错的人也能重新开始。“她朝我深深鞠躬,发梢扫过桌面,这次不再是深秋的雨,倒像春风里飘的柳。
散场时,肖技术员端着半杯香槟堵在门口。
他眼镜片上沾着奶油,应该是刚才抢蛋糕时蹭的:“范经理,我有个想法...“他突然压低声音,目光发亮,“关于凤凰AI的应用拓展,能不能...“
我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想起三个月前他蹲在机房修设备,骂骂咧咧说“这破机器比我前女友还难哄“。
此刻他领口的工牌晃了晃,映着走廊的灯光,像颗小太阳。
“明天来我办公室。“我拍了拍他肩膀,“带齐你的方案。“
电梯下行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邹逸的短信:“顶楼露台,有东西要给你。“
我按下顶楼键,玻璃幕墙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
风掀起我鬓角的碎发,突然想起他说的“归途即征途“——原来所谓成长,不是挣脱所有束缚,而是终于能在月光下,把曾经握紧的拐杖,轻轻放在身后。
肖技术员的镜片在走廊暖黄色灯光下闪了闪,我这才发现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歪了——大概是刚才被陈刚拽着灌香槟时弄歪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紧握着香槟杯的指关节都泛白了:“范经理,我……我想牵头成立一个人工智能应用研究小组。”他突然把杯子往旁边的餐台上一放,玻璃杯底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像您说的,凤凰人工智能不该只用来维修设备,它能分析客户需求、优化供应链,甚至预测市场趋势!”
我望着他泛红的耳尖,想起三个月前他蹲在机房里骂设备的样子。
那时他的方案总是被张宏打回来,批注栏里永远写着“不切实际”。
此刻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倒让我想起刚签契约那晚,邹逸说的“能力是把刀,要看握刀的人”。
“为什么选现在?”我故意放缓了语气。
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纸页边缘沾着咖啡渍:“上周六我加班测试模型,发现凤凰人工智能对林悦他们公司的物流数据预测准确率能达到89%。”他翻到画满批注的那一页,笔尖指着一串蓝色数字,“您看,这是我整理的可行性报告,如果需要的话,我明早就能……”
“停。”我笑着按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动得飞快,“组长你来当。”
“啊?”他的眼镜差点滑到鼻尖,“我……我才入职两年,陈哥他们……”
“陈刚刚才在台上说什么?”我指了指还亮着灯的宴会厅,“他说‘失败不可怕’。”我抽走他手里的笔记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人工智能×职场”,“你比谁都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不是吗?”
他突然弯腰鞠躬,头顶蹭到了我的肩线:“我……我今晚就修改方案!”话音未落,他就抱着笔记本朝电梯跑去,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范经理!”
我转身时,刘梅正攥着工牌站在转角处。
她的发梢沾着一点蛋糕奶油,平时总是别在耳后的碎发全散下来了,像一只被揉乱羽毛的小鸟。
这个月才转正的新人,上周为了核对三百份设备验收单,在档案室蹲了三个通宵。
“我……我能说句话吗?”她的指尖绞着工牌绳,金属牌在掌心压出了红印,“其实那些验收单的时间线,是我帮林悦姐整理的。”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闪烁着星星,“您教我的‘时间轴标注法’,我全用上了!”
我想起今早看到她桌上的便利贴——每张都写着“今日完成20份”“还差15份”,边角都被翻得卷起来了。
“所以我宣布一个新奖项。”我从包里摸出钢笔,在便签上唰唰地写了几个字,“最佳新人贡献奖,今年第一例,刘梅。”
她的手突然抖起来,工牌“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工牌时,我看见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砸在地面上晕开了小小的水痕:“我……我奶奶说,咱们这种没背景的孩子,能在大公司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她吸了吸鼻子,把工牌按在胸口,“可您让我知道,认真做事的人,真的会被看见。”
宴会厅的音乐声突然变轻了,白助理端着托盘从转角处走出来。
她今天没穿平时常穿的职业套裙,浅粉色连衣裙衬得她的脸更白了,发间别着一枚珍珠发卡——大概是为庆功宴特意打扮的。
她把托盘里的解酒药推给我,指尖在瓷瓶上顿了顿:“邹总让我给您的。”
我捏着药瓶的手停顿了一下。
最近半个月他总像一片云,项目最关键的那几天连公司都没出现,却又能在我需要审计部的时候精准地派人过来。
“他……最近都在忙什么?”话出口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太轻了,像是怕惊散了什么。
白助理低头整理托盘上的银勺,勺面映出她微微抿着的嘴唇:“上个月您熬夜修改林悦的证词,他在监控室看了半宿。”她突然抬起眼,目光比平时更温柔,“陈刚的医疗补助申请,他让我修改了三版格式;肖技术员的人工智能方案,他上周亲自找技术部要了设备权限。”
我的喉咙发紧,药瓶在掌心沁出了冷汗。
原来那些“刚好”出现的审计员、“刚好”通过的申请、“刚好”修好的设备,从来都不是巧合。
“那他为什么……”
“有些答案,只有他自己能给你。”白助理把托盘往臂弯里拢了拢,转身时珍珠发卡闪了闪,“顶楼露台的灯,他让我多开了半小时。”
夜风裹挟着香槟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语音。
邹逸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电流杂音:“接下来,我想请你帮我完成一个更大的项目。”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成了星河,我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他蹲在地上帮我捡文件时,后颈上沾着的雨珠。
那时我以为契约是救命稻草,此刻却明白了——他给的从来不是拐杖,而是让我学会自己站得更稳的底气。
“好啊。”我对着夜空轻轻说道,风把尾音卷进了云里,“只要还是我们一起。”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白助理的消息:“邹总说,明天早上九点,人事部有份文件等您。”
我望着远处逐渐熄灭的写字楼灯光,把手机贴在胸口。
明天会是什么呢?
新的项目?
更大的挑战?
或者……
露台的灯突然熄灭了,黑暗中有星星从云缝里钻出来。
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踩着月光朝电梯走去——管他呢,反正这次,我会带着我的团队,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