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二年,新帝根基尚未稳固,狄戎来犯,摄政王谢川亲自带兵迎战。
裹着凄厉的哨声,撕裂了浑浊的空气,箭矢狠狠地扎进谢川眼前的的泥地里,箭尾的白羽剧烈震颤,带起的劲风甚至刮得他脸颊生疼。
无数的箭矢穿过了盾牌,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大漠的黄沙,尸野遍地。
谢川的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跳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剑柄的手,掌心是冰冷的汗水和磨破的血泡,手臂上还沾染着敌人的鲜血。目光略过沙场,聚焦到骑在马上交战多年的库雷。
一股毫无征兆、却猛烈到足以焚灭灵魂的剧痛,猛地从他的腹腔深处炸开,倒下的那一刻他看见不远处对准他的弯弓,来自他的副将。
眼前的修罗战场骤然扭曲、模糊,被另一幅更加清晰的景象覆盖。
“王爷醒了!”
周遭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谢川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残留的疼痛和沙场濒死的冰冷触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预想中的箭矢穿心并未降临,他环顾了四周,两个陌生的面孔正与他面面相觑,定睛一看床幔旁腮帮留着密密麻麻胡子的男人正是举弓之人。
凭借着理性的思维,谢川渐渐镇定下来。他记得自己刚做完两台手术,现在理应正在睡梦中...但确实做了个梦,梦里他死掉了,再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王爷,身子哪里不适?”
一切都很可疑,陌生的环境下面对陌生的人,理智告诉他必须要小心翼翼。
“无碍”
他想着古装剧里的演员都这么说,应该不会出错。
但是该怎么套话呢......如果身边是亲信的话还好,但很明显他们并不是。那个副将怎么看都不顺眼,甚至还有想杀了他的冲动。
“王爷啊!哎哟,我可怜的王爷呀~”尖锐的声音掺杂着哭腔传入耳边。身着深青色细棉长袍,擦着眼泪的小男人端着碗药快步走进来,放下碗就扑到床上。
谢川找准机会就吩咐着:“你们先下去吧。”
随着两人的离开,肃穆的气氛终于是轻松了些。看着旁边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谢川看得出在他身边至少这个人是带些真心的。
谢川环顾了一遍环境,巨大的深褐色帆布帐篷顶棚被几根粗壮的木头支柱撑起,地面散落地堆放着各种物品,最刺眼的是悬挂在木架上的那副玄色盔甲以及旁边倚着的一柄沉重的佩剑,与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你起来吧”
常青闻言抬头,看到主子冷肃的表情,一阵寒颤。
“你跟着我多久了”
“常青跟着王爷十一年了,想当年我们都还是孩童的时候,你对我......”
“好好好”
不用多问,这位常青一定是谢川身边的贴身“僚机”。
“这药是治什么的”
“陈太医说王爷中毒不深,喝这个三日身体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中毒。谢川脑海里闪过的凶手就是副将,或许那人很早就在计谋杀害他了。
“常青,或许是中毒的原因,我有许多记忆都消失了,你现在将关于我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得说出来”
常青听后又忍不住哭起来,捏着手巾擦眼泪。
在常青几个小时慷慨激昂的话语中,谢川了解了大概并且补充了自己的想法,
大胤当朝皇帝谢景霄是谢川的侄子,在谢景霄当权之前的五年一直是谢川暂时处理朝政。同样的,谢川作为镇北将军战功赫赫,威震边关,深得边军将士爱戴,但也因此功高震主,被新帝忌惮,更被朝中政敌视为眼中钉,原主谢川在鬼燕关战役的尾声掉进了“精心设计”的陷阱,身中毒箭身亡。
“中毒不深?”谢川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指尖在粗糙的毛毯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几道浅痕。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锋死死钉在那浑浊的药汤,升腾的热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陈太医是谁的人?”
“是副将!当时情况太紧急了,他带着人就来了”
谢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压,果然如同他想的那样。那梦里穿心一箭的冰冷触感,副将罗仲腮边虬鬓下那双阴鸷的眼睛,还有这碗浑浊诡异的药汤,一个巨大的陷阱搭建好了,就等待着谢川陷入。原主谢川以征战多年的反应力与敏捷肯定能躲开那支毒箭,那么答案就在这碗药汤上。
“常青,我可以相信你吗?”已经无人可信了。
常青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王爷!常青的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不然常青早就饿死在十一年前了,而且王爷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王爷要常青做什么,常青绝对万死不辞!”
“好”谢川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温暖,“现在,我需要军营里我绝对信任的人,是你想到的第一个人”
常青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人,是卫营统领,祁峰。
“王爷!”祁峰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谢川略显苍白的脸,带着愧疚和关切,“属下无能,未能护您周全”语气沉重,带着深深的自责。
“无碍,你起来吧。”谢川招手示意他走前,声音低沉:“留给本王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我需要你们入局”
谢川靠在床头,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明锐利。
......
“下去准备吧。记住,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他挥了挥手。
祁峰无声抱拳,退去。常青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毅。
帐篷内重归寂静,谢川闭上了眼,手掌抚摸着胸口——那里虽然没有了箭伤,但原主被毒箭穿心、被出生入死多年的人背叛,以及此刻这具身体内残留的毒素带来的隐痛,都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游戏,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想让我死?那便看看,是谁先一步踏入这黄泉绝地。
两日时间,军营上下都弥漫着凝重的氛围,祁峰如同消失了一般,但是他的影子却无处不在。罗仲的亲信刀疤脸察觉到了注视着他的眼睛,无形的压力使得他没办法去执行原来的计划。
“王爷”祁峰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块被火烧得焦黑变形却依稀能辨认出原本形状的皮质水囊残片,“在黑风口那堆废柴里,紧张之下果然最容易露出马脚,刀疤脸已经慌乱了”
“这是软骨散,此物遇水即溶,无色无味,服下后可以令人筋软骨酥,反应迟钝”
谢川想到梦里的场景,那种感觉愈发深刻。他喝的水吃的药全是被精心策划的。
“药汤里的呢?”
“罗仲做事小心谨慎,所有药渣都被销毁干净,陈太医也已经被处理了。药汤中只有一味药不清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药根本就不属于大胤,或许罗仲与狄戎已经勾结了。
“看来得逆风走险棋了”谢川的声音冰冷彻骨。
第三日,王爷快不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军营。常青撕心裂肺地哭嚎,罗仲那边半信半疑,派人去暗中观察,只见谢川虚弱地躺在床上,呕血不止。
大帐内,刀疤脸焦急渡步,“将军,鬼燕关那边的人已经派出去了,按照约定时辰,库雷......”话音未落,常青鬼哭狼嚎地冲进罗仲的大帐,“罗副将!罗副将......我家王爷要不行了,他要见你”罗仲大喜,正要起身却被刀疤脸拉住,常青赶紧跪下哭嚎:“罗副将!王爷他只信您一人啊!”
“走!”罗仲按耐住狂喜,换上沉痛焦急的表情,甚至还挤出几滴眼泪,大步流星地冲向谢川的大帐。
帐帘掀开,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味,罗仲几不可察地捂住了鼻子,昏暗的灯光下,谢川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鲜血,俨然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常青跪在榻边,哭得几近昏厥。
罗仲扑到榻前,贪婪地扫视着谢川的脸,他的年龄比这小子大了不知道多少,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生呢,凭什么仗着王爷的身份就可以高他一等,凭什么他是副将。
“王爷!”他俯身凑近,榻上的谢川眼皮猛地睁开。罗仲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狂喜化为惊骇。
“罗副将”谢川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冰锥,敲打罗仲的耳膜和心脏,“本王...还没有死透,你是不是很失望?”他缓缓地,在罗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罗仲的牙齿都在打颤,“谢川...你...你没”
“没中毒?”谢川冷笑,话语字字诛心,“不,本王确实中毒了”谢川拿出包好的油纸,“你猜猜这是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每次熬完的药渣他都亲自处理,陈太医已经在土里了,这个药在大胤也不可能找到,怎么会......不对!需要两味药一起作用才有强烈的效果,他中计了!
谢川轻轻抬手,祁峰出现在罗仲身后,冰冷的刀锋无声地贴上了他的脖颈。
“软骨散与这个作用能让你的毒箭射得轻松无比,对吗?怎么...你这么想亲手解决我吗?”谢川的声音陡然转历,罗仲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脖颈上祁峰冰冷的刀锋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微小的颤抖都带来皮肤割裂的痛觉。陈太医已被灭口沉入土里,药渣更是他亲自处理的,药粉来自狄戎,现如今谢川的手上怎么会有药粉......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只有他和刀疤脸知道,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罗副将,人在做,天在看。”谢川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进罗仲混乱的神经。
帐门口,原本握刀警惕,伺机而动的刀疤脸迟迟不见罗仲出来,瞧见约定的时辰快到了,走进了大帐。看到罗仲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以及谢川安然无恙地坐在榻上,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猛地想抽出腰间的佩刀。
一道乌光快如闪电,常青的短匕插入了刀疤脸握刀手腕的筋络连接处。
“啊——”刀疤脸痛苦地嚎叫,剧痛让他再也握不住刀,沉重的佩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鲜血染红了大片地面。
“哎呀呀呀”常青握匕的手颤抖了一会。
谢川从怀里拿出罗仲与库雷来往的信书。
“罗副将,本王对你不好吗?七年前我十四岁,河西血战是我替你挡了那支射向心窝的毒箭,是我在鬼门关前挣扎了三天三夜”谢川的声音平静,但心里为原来的谢川所痛心。
“本王救你性命,保你前程。而你罗仲,回报本王的就是背后射来的毒箭,就是这通敌叛国的滔天大罪?”
罗仲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白纸,额头磕破留下的血混着汗水泪水,肮脏不堪。“镇北将军?”谢川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彻骨的嘲讽,“为了这虚妄的头衔,你把救命之恩,三军将士的性命,还有大胤的西北门户,全都卖得干干净净?!罗仲,你好大的胆子!”
每一个质问都像一把刀,刀刀刺在罗仲的身上。是何时候,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开始怀疑他了,或者说是何时候他起了杀心。
“通敌叛国,罪不容恕!背主求荣者,天地共弃!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留之何用?”
话音刚落,谢川反手一探,榻边悬挂的那柄象征着镇北将军与摄政王权威、沉重古朴的佩剑已然出鞘。
锵——
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剑光乍起。一道笔直的寒芒,自上而下,带着斩断一切因果的决绝。
“噗——”
利刃切开皮肉,斩断骨骼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大局已定。
谢川手持滴血的长剑,玄色的王袍下摆已被染上大片暗红。
“叛将罗仲,通敌狄戎,谋害主将,罪证确凿,现已伏诛!其心腹爪牙,皆按同罪论处,即刻拿下,严加审讯,凡涉通敌者,杀无赦!”
“得令”紧接着便是刀兵出鞘,战靴踏地的轰鸣。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抹去脸颊上那滴温热的血珠,这是他第一次握刀杀人。
“王爷,这药粉......”祁峰不解,谢川是怎么拿到的。
谢川打开油纸,里面是空的。“这就是心理战,你不懂了吧。”
谢川如释重负地瘫在床榻上,幸好脑子转得快,不然又是一样的下场。可他终究是现代人,没有谢川的武力,接下来该如何抗击狄戎。
死棋活走,往后的路铺满荆棘。强敌压境,内忧暂平,而新的谜团和变数,已悄然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