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声烽火(1 / 1)

大漠的风,刮在脸上,带着砂砾打磨后的粗粝感,卷起营帐厚重的帘角。

大帐内,炭盆燃着,火光跳跃,映照着谢川苍白的面容。他披着玄色大氅,身形挺拔地坐在案后,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库雷的大军如乌云压顶,鬼燕关守军经内乱清洗,人心浮动。

“王爷,已经将罗仲派出去的人换成了我们的人,库雷那边接到消息很兴奋并无多疑”

谢川的身子需要恢复,将士们需要休整,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能一举击溃库雷主力的机会。思来想去,只能冒险。传出去的消息是谢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等待罗仲献关的信号,使库雷能迅速攻破鬼燕关。这招险棋,暂时奏效了,谢川赢得了喘息之机。

他放下纸卷,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案上划过,留下几道浅痕。案上,一碗黑褐色的药汤散发着浓烈的苦涩气味,那是常青亲自守着熬的,药渣反复查验多遍。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这具身体残留的毒素和原主濒死时的绝望记忆,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他有着21世纪现代人的灵魂,洞悉人心权谋,却唯独没有这副躯壳赖以纵横沙场的千钧之力和迅捷反应。

“粮秣如何?”谢川开口,声音不高。“只够七日,王爷”祁峰的声音更沉了,“军械......尤其是箭矢,缺口极大。罗仲这厮为讨好库雷,前几批运抵的军需,竟有大半是朽木充数的劣箭!弓弩营的兄弟们急得眼睛都红了。”

“传令,”谢川抬眼,眸子里幽光传动,“集结所有匠户,哪怕拆了帐篷的支撑,也要给我赶制箭镞!派人快马,持我王令,向最近的州府要粮秣,不管多少。再向京城传信,速来援兵和物资”

“得令”祁峰抱拳,甲叶铿锵作响,转身掀帘而出。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火噼啪的轻响。谢川闭了闭眼,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烦恶感和一阵阵眩晕。他需要时间,需要喘息,需要哪怕恢复一丝丝掌控局面的底气。谢川的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粮草军械捉襟见肘,而他,是这艘即将倾覆破船唯一的掌舵,他绝对不能慌乱。

就在这紧绷的间隙,帐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士兵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交谈声。常青掀帘进来,带着沉重又古怪的神色:“王爷,卫兵在黑风口西侧乱石堆巡哨,发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谢川蹙眉,扬声眉峰紧锁,黑风口那是狄戎斥候活动频繁的危险地带。

常青点头,“伤得不轻,浑身是血和泥,现在还昏迷着,发现她时怀里抱着咱们传递军情用的竹筒,制式纹路都对得上。”

夜枭的竹筒!谢川心猛地一沉,夜枭探查狄戎粮道,数日未归,凶多吉少。

“带进来”

卫兵们抬进一副简易担架。担架上,蜷缩着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

年轻女子,衣衫褴褛,血污污泥浸透,紧贴单薄身躯。长发散乱遮面,只露尖削苍白的下颌。左肩处衣料被利器划开,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看着狰狞,血水浸透布料。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扣在胸前,护着怀中一个竹筒。

卫兵沉声禀报:“报告将军,黑风口西三里乱石滩发现。周围激斗痕迹,数名狄戎游骑毙命,夜枭......她被发现时,趴在夜枭旁边,手里死死攥着这竹筒,肩伤是被狄戎的弯刀所伤”

谢川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女子全身。“竹筒。”

常青会意俯身,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竹筒的刹那,担架上昏迷的女子身体猛颤,发出一声微弱惊惧的呜咽。

“不.....别!”气音破碎。护筒的手爆发出与虚弱状态不符的力量,死死攥紧,指节青白。

常青动作僵住,眼中不忍。

谢川端坐,面容冷峻,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皮肉翻卷,视觉冲击强,出血量浸透衣物看似严重,但创面边缘过于整齐,不似全力劈砍的撕裂伤。深度位置......外科医生的经验瞬间分析:狄戎弯刀全力一击,此角度深度足以卸臂伤脊,但此创口虽深,却巧妙避开了主要神经血管和肩关节,更像是被精准控制力道划开的深度表皮伤。真正的重伤濒死者,肌肉松弛,不可能有刚才护筒时那种瞬间爆发的指力。她此刻身体痛苦颤抖频率与幅度,也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表演感?

谢川的心底瞬间掠过数个念头,出现的时机太巧,缓兵之计刚施,难道库雷起了疑心?地点太巧,夜枭做事一向谨慎,怎么会出现在狄戎活动的危险范围?伤情太巧,看似致命实则可控。她是谁?狄戎的探子?苦肉计接近?还是其他势力的棋子?

他需要答案。此刻揭穿,毫无益处,反可能惊蛇。电光火石间,谢川心中定计。脸上冰冷审视悄然褪去,换上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平静。

“姑娘莫怕”谢川声音放低,带着奇异的安抚力,“你伤势沉重,保命要紧,这竹筒......”他目光落在她护筒的手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理解和尊重,“等你醒来后,我们再谈。常青,救人。”

戏不错,那本王就陪你演。

常青指挥着卫兵小心翼翼地将架子放在软榻上,又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了一床薄被。女医很快被请来,提着药箱匆匆而入。谢川的目光看似落在案上摊开的地图,实则眼角的余光,牢牢锁定了角落的动静。

司空兰懿走到榻边,放下药箱。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女子的脸色和呼吸。她随即拿起了剪刀,准备剪开女子肩头与血污粘连的破烂衣物,就在剪刀即将触及衣料时,司空兰懿忽然侧头,朝着帐内其他人的方向,极其轻微却清晰地咳嗽了一声。

常青瞬间会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立刻躬身:“王爷,常青带人先退下,免扰了司空姑娘诊治”他朝着几个卫兵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低头,鱼贯而出。

是了......这不是现代。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身体,尤其是陌生女子在治疗时,他一个男子确实不该在场旁观。他缓缓起身,目光并未投向角落,只是对着司空兰懿的方向沉声道:“有劳司空姑娘,务必仔细诊治”

“王爷放心。”

在谢川离开的瞬间,榻上的女子那紧闭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压在胸口巨石般无形的压力似乎减轻了半分,但取而代之的是对旁边这位沉默寡言的女医的警惕。

当司空兰懿冰凉的指尖带着药膏触碰到伤口边缘时,女子身体本能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这痛哼三分真,七分演。司空兰懿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着包扎的动作,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女子苍白却紧绷的脸色。包扎完毕,司空兰懿整理好用具,站起身。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立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依旧“昏迷”的女子,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司空兰懿最终什么也没说,提起药箱转身走出大帐。谢川站在帐帘几步之外,背对着大帐,负手而立。司空兰懿出来时,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他便能确定许多猜测。

猎物与猎手的位置,远未分明。他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那个“昏迷”的人,自己露出更多的尾巴。

时间在紧绷的沉寂中消逝,炭盆的火光渐黯,常青添了新炭,担忧地瞥了一眼角落,无声退下。帐内光线昏黄,更添几分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终于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软榻上,那女子似乎挣扎着动了动,喉咙里溢出几声破碎虚弱的呻吟。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威严的大帐陈设,最后落在案后端坐的玄色身影。摇曳的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玄色的大氅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如冷玉,下颌线紧绷,显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硬,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浓密的阴影。

“王......王爷”她的声音嘶哑干涩,气若游丝,“民女...民女阿璃谢过王爷救命之恩,那位军爷是为了救民女才...”燕璃的眼眶红了,其实真实的情形是她路过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夜枭。“民女来自柳沙村,为爹爹的病采药,却不曾想遇到了狄戎...”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行礼,动作牵动了肩头,疼得她蹙紧眉头,那双抬起的眼眸是极为清澈透亮的琥珀色,此刻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不安,如同受惊的幼鹿,湿漉漉地望着谢川。

“醒了便好”谢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关切。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燕璃那张即便沾染污迹也难掩绝色的脸庞,然而这足以令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的美丽与脆弱,在谢川眼中却仿佛蒙着一层无形的迷雾,引不起半分涟漪。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不过一瞬便移开,“感谢阿璃姑娘护着竹筒。接下来的时日,你就在营中安心诊治,本王会负责你痊愈为止。”

他的话语听起来仅仅是承诺,没有任何温度。没有询问她的来历,没有关心她的伤势,甚至没有对她拼死护住军情的行为表现出应有的重视。

燕璃眼中那刻刻意营造的感激和脆弱滞了一瞬,一丝极快的不甘和错愕从眸底掠过。她立刻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

谢川不再看她,“常青!”

常青应声而入,“送阿璃姑娘去西侧空置的营帐,安排两个稳妥的婆子悉心照料,所需药物饮食皆由你亲自经手,不得假手他人”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藏的戒备,目光扫过常青。看好她,隔绝她与外界的任何非必要接触。

“遵命!定当安排妥当!”常青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下,立马指挥着两个早已候在帐外的粗壮仆妇,将软榻连同燕璃一起抬起。

燕璃的身体在薄被下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瞬,这哪里是安置养伤?分明是严密的隔离与监视!谢川的防备之心,比她预想的还要深重。

谢川并未立刻去动竹筒,他走到帐门旁,掀开一丝缝隙,确认燕璃已被带远。谢川取过一个干净的布巾沾湿了水,极其仔细地擦拭着竹筒,尤其是火漆封口周围的缝隙。直到确认竹筒表面再无任何可疑痕迹,他才用特制的薄刃小刀剔开火漆。

......

大帐内,祁峰单膝跪在沙盘前,甲胄上还带着夜巡的寒气,精悍的面容绷紧。谢川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此刻稳稳地按在沙盘上标记着“黑水泊”的位置。“夜枭用命换来的情报,就在这里”

“守军不足两千,新粮近水露天堆放,暗道可通水源地。库雷主力被我们的烟雾弹所迷惑,又被今日东、南两线阳工死死拖住,此刻正是黑水泊最空虚之时”

祁峰眼中欣喜,“王爷!机不可失!末将愿亲率死士夜袭黑水泊,一把烧了库雷的粮草根基!”

“烧?”谢川的嘴角勾起一丝阴骘的弧度,“火光冲天,浓烟蔽日,百里可见。库雷主力就算被拖住,回援的精骑也足以在你烧光粮仓前将你撕碎。就算你侥幸得手,烧掉部分粮草,于库雷而言不过是剜去了一块肉远未伤筋动骨,更会立刻打草惊蛇,我们自己粮秣军械匮乏,经不起持久消耗,此乃下策。”

祁峰一怔,急切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谢川的手指在沙盘上“黑水泊”粮仓靠近水源的露天区域划过,带着狡黠与狠厉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挪移,像沙漠里的行军蚁,一点一点,啃噬掉库雷最肥美、也最不设防的那快块血肉......”

听了谢川周密的计划,祁峰心潮澎湃,又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问道:“王爷,这......每次只搬一点,还要伪装......真能瞒天过海?库雷的粮官又不是瞎子”

谢川冷笑一声,“库雷急于求成,粮草堆积如山只为速战速决,粮官惰性已成,只知远远看着粮囤轮廓完整便敷衍了事,谁会天天爬上去细查?新粮不断运入,旧粮消耗,账目本就混乱,只要我们不触动核心粮囤,我们要做的就是温水煮青蛙”

祁峰眼中最后一丝疑惑被狂热的战意与破釜沉舟的决心取代,重重抱拳,甲叶铿锵作响,声音低沉如闷雷:“末将明白!定不负王所托!”

大帐内重归寂静,谢川缓缓坐回案后,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汤滑过喉咙,却压不住眼底燃烧的火焰和胸腔里翻涌的杀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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